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钱巽叹了一口气道:“圣上多次叮嘱臣,要制作又好又便宜的军械。臣深受皇恩,岂能欺上瞒下、蒙混过关?
所以下官想了办法,把各县供应的原料、全都低价卖给了民营私矿,反正也用不上;然后出钱购买好的铁料和炼炭。再花钱雇佣商帮,运送到京师。
而那些不中用的匠户,下官让他们出钱抵消徭役;但匠户不归守御司管,咱们治不了匠户,他们回乡之后,大多便抵赖不交钱了。除此之外,还有逃跑的、缺额的匠户,人手根本不够。下官便只能拨钱从各地雇佣工匠,并把工部兵部供应的粮盐、作为工钱的一部分。
如此一来,户部与皇宫内库每年调拨的二十万贯旧钱,便不能维持了;去年增做大量军器,南署的钱粮不断亏空,现在还欠着私矿和工匠的款项。要是咱们拖欠不还,今后还哪里去买料子、雇人?南署权力有限,也管不了那些商帮和匠人。”
钱巽一脸苦恼,摇头道:“原先下官只做过汉王府长史,确实没想到,朝廷里的关节如此复杂。”
齐泰忽然附和道:“六部下面,那些用度供应链条、以及工匠军匠治理,一直就是一笔糊涂账,没人理得清。此事不怪钱使君。
譬如直隶太平府某县、负责给钱使君供应炼炭,但这个县同时可能还要给十个地方供应各种用度;所以县官能把炼炭给你运来就不错了,还怎么要求期限和好坏?”
钱巽听罢终于露出了些许欣慰,他急忙点头道:“齐部堂所言极是,实在太难了。且牵一发动全身,这些事与户部、兵部、工部,还有地方官都有关,真的没办法。
下官苦思之后,觉得只有两个结果。一是让户部拨钱;二是南署铁厂无法保证军器质量、工期,甚至数量也无法如数交付。
后者结果,有负圣上重托;因此下官思来想去,还是要户部给钱才行。而因那些工匠的问题,工部兵部也有份,也应该多少出一些钱罢?”
齐泰摇头沉声道:“钱使君不要指靠工部和兵部;盘剥工匠那些钱、京师的中|央衙门没收到多少,地方上的分司早就用于各项开销了。咱们这些衙门,往细处琢磨,都是在勉强维持着,实在没法子了、只能设法从职权下的地方百姓身上收刮。
眼下还是能维持的,不过臣子自己想办甚么大事,那必定不行;除非圣上出面要办,各衙才会想办法、加重苛捐杂税。
永乐年间,太宗皇帝准备迁都北平。今上登基,却又停止此项大事,盖因担忧北平近左的山东等地百姓、可能被逼|反;‘靖难之役’时,山东等地
便深受战乱之害,须得休养生息,官府不能盘剥太甚,更不能只怪贪官污吏。”(原时空山东民反、当地官军不能平,朱棣斩了都指挥使以下全省官吏,死者不计其数,朝野震慑。)
钱巽道:“如此该怎么办?”
齐泰沉吟良久,转头看着钱巽,说道:“此事须得先解燃眉之急,再想长远之法。而长远之法,牵扯很广;要谋划出详细的法子,然后得到圣上的支持,方能尝试。”
钱巽立刻说道:“下官就是有燃眉之急!夏部堂愿意出这个钱吗?或者皇宫内库能出吗,圣上不是正在裁撤宫女,宫里应有余钱。”
齐泰摇头道:“我去找夏元吉和宋礼,一起谈谈。”
“宋提举?”钱巽重复了一声。
齐泰道:“目前市面上的钱币不够,故央行增铸的银钱铜钱,这几年是直接用于朝廷开支的。增铸多少,是宋礼在管;而验收钱币成品的‘行用库’,则是户部在管。
钱使君的亏空,要是让户部全部承担、夏部堂那里不好说通。所以我去与宋礼商量,将南署的一部分亏空,分摊到央行铸币上,那么夏部堂就好通融了。此法只是权宜之计,但可以暂解钱使君眼前之急。”
钱巽听罢简直感激涕零,不断作揖鞠躬,道了好几次谢。
齐泰急忙扶住他的胳膊,说道:“咱们都是为了国事公务,钱使君无须如此。”
钱巽叹道:“齐部堂真乃圣上之良臣。”
齐泰摇头道:“我所为之事,只解一事,不能解长远。至今仍愧对圣上救命再造、知遇之恩。钱使君如此错赞,岂不是成心叫我羞愧!”
钱巽低声道:“‘那帮人’对所谓新党万般提防,却坐视弊政而不顾;若同僚都像齐部堂一般贤能,诸事怎会如此?齐部堂何愧之有?”
齐泰转头看了一眼,沉声道:“钱使君切不可失言,情状并非如此简单;造成如今之局面,缘由非常复杂。要是诸寮真的不堪,圣上岂能重用?”
钱巽皱眉不语。
齐泰劝道:“恐怕老臣们也在骂你们,只是彼此看事情的方法不同罢了。若相互只有误解攻讦,朝政或每况愈下、还不如从前。”
钱巽听罢拜道:“齐部堂宽以待人,下官拜服。”
齐泰不动声色道:“不然钱使君怎会来找我?还是因为我在同僚们面前、能谈得拢啊。”他顿了顿,又安慰道,“钱使君不要急,你那个亏空并不大,不止有一个法子补上。”
俩人说完了话,齐泰便与钱巽道别,继续往武英殿前殿去了。
央行提举宋礼、户部尚书夏元吉,都是内阁大臣,其中宋礼是新进内阁的人。齐泰这时候去武英殿,说不定那两个都还在一个地方,齐泰正好不用到处奔走。
大明春色 第八百五十一章 城墙上的砖
齐泰办好了今天的事,下午很早就回了家。
他在自家书房里的藤椅上,喝着茶坐了很久。旁边有个国子监监生为他念书,读的是《通鉴》,版本是南宋景祐本。这本书他早就读过,但有时还想复习,又不愿意费目力;他便会找个人读,只消坐着听就行了。
齐府常有士人、官吏前来走动,那些还没甚么地位的读书人,若能在齐泰跟前侍候读书,简直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差事。齐泰挑的这个监生,嗓音很好,读书字正腔圆,听起来很舒服。
有时候,齐泰也会听一些通俗的书,像近代文人施耐庵写造|反起义的书《宋江》,齐泰便觉得很有意思。内容有夸张之处,但书中之人为甚么会造|反、倒也写得有情有理。
监生读完了一卷,稍稍停歇。齐泰便道:“今天便读到这里罢。”
那监生立刻恭敬地一拜,将书册合拢放回了架子上,然后抱拳作揖告辞,提起长袍下摆,迈出门槛而去。
齐泰继续呆在书房里,他把椅子转了个方向,面对着墙壁,便盯着那副雪溪晚渡的赝品画,一边看一边沉思。
就在这时,他那年轻貌美、年纪和女儿一般的夫人杨芸娘走进了书房,她上来端走了冷掉的茶水,开口道:“夫君今日回来得早啊。”
齐泰转头道:“事情办完了,早些回来。”
夫妇俩平素没有太多话说,一般还是会说一些诸如此类的、衣食住行的话,说不了两句便各做各的事了。
不过今天杨氏忽然说了一句比较深的话:“夫君为何总是不高兴?”
齐泰有些惊讶道:“有么?”
杨氏指着自己的脸道:“每天都好似很愁,可世上的人都艳羡着夫君哩。”
齐泰看了她一眼,说道:“君恩难报呐。”
话音刚落,一个梳着发髻的布衣奴仆走到了书房门口,弯腰道:“禀老爷,高大人来访。”
杨氏立刻说道:“是贤宁。”
齐泰道:“叫他进来罢。”
“是。”奴仆应了一声,便退走了。
杨氏比较欢迎齐泰的学生、高贤宁来访,因为高贤宁来了之后要有趣一些,他说话常常轻松有笑,还会说一些逸闻趣事,人没那么严肃。
没一会儿高贤宁就到了,径直走进书房,上来见礼。接着高贤宁又向杨氏作揖:“师娘安好。”齐泰随意地说道:“坐罢。”
杨氏道:“你们师生说话,我去沏壶茶来,再叫人准备一桌酒菜。贤宁今天就在家里吃晚饭罢。”
高贤宁笑道:“那怎好意思?学生时不时来蹭吃蹭喝,是不是该给师娘交一些伙食之资?”
杨氏道:“那你不能光说不动啊。”
高贤宁笑着道:“您先忙。”他说罢看了一眼齐泰的椅子方向,便转头望着墙上的赝品画。
齐泰见状,也跟着高贤宁一起
瞧,俩人看了一会儿,气氛有点怪异。高贤宁便上前几步,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了。
“今天守御司的钱使君找过我,咱们谈了好一阵。”齐泰开口道。他接着便把钱巽亏空的事、来龙去脉都与高贤宁重新叙述了一遍。
高贤宁听罢,说道:“学生倒觉得,此事是个契机。”
“怎么说?”齐泰立刻饶有兴致地问道。
高贤宁想了想,说道:“京师内城墙上的墙砖,上面有铭文,制砖人以上五六级官吏的名字都在上面。此乃太祖修建京师城墙之时、为了砖石可靠而为之。”
齐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高贤宁便道:“简单一块转头,尚且要用如此办法;只因那些转头来自无数个府县,来源不一、各地分散供应之故。朝廷建造城墙房屋、制作军械,一向如此分派下去。
而今圣上又要求甲胄火器精良,如果再用太祖的法子,那便不成了。一套甲胄,从供料到锻造甲片,拼装成套,如何让每一片甲都刻上名字?用料已经经过了火锻,又怎么查铁料来源?
所以要造出一套精良可靠的甲胄,或是制作一枝尺寸精准、结实的火铳,便要动很多规矩了。”
齐泰道:“钱巽的官场经验不足,又十分忠心圣上,于是闷头亲力亲为。他倒把事情大致办好了,只是留下了烂摊子、现在才来求我帮忙。”
高贤宁道:“恩师明鉴,只有一个钱巽。此事换了人,便很难办得成,即便是钱巽再办第二遍、也不一定能办好。”
齐泰点头称是。
高贤宁道:“如果圣上每次要求、诸如此类的事情办好,那便要变更规矩了。下次让夏部堂、或者茹部堂去办,看他怎么办。这便是契机?”
齐泰听到这里,半眯着的眼睛顿时睁开了,用异样的眼神瞧着高贤宁。
高贤宁便拱手一拜,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齐泰沉吟道:“圣上说过一些话,有些话很新奇、难解,有关工商业的,有关货币的。初时我常听得一头雾水,后来多想几遍,便觉得挺有道理、很有深意。渐渐地,似乎能明白圣上意欲何为了。”
他顿了顿又道,“起初我不明白,是因为没想到:圣上常在军中,竟会对朝廷内外的具体事务、想得那么深。”
俩人沉默下来,犹自坐在那里,似乎在寻思、又好像在回忆。
这时杨芸娘亲自端着茶壶和杯子,走了进来。她见师生二人默默地对坐着、一声不吭,她顿时诧异道:“夫君与贤宁争吵了?”
高贤宁回过神来,露出笑容,拱手道:“没有没有。有劳师娘亲自上茶,学生失礼啦。”
杨芸娘摇了摇头,走到几案旁边,亲手倒了两杯茶。盖上杯盖之后,她便离开书房,没再打搅二人谈话。
齐泰道:“可以从小及大,先从南署铁厂开始变法。钱巽的做法是对的,也符合圣上的意思。用货币与利润,作为各个环
节之间的连接,分工协作。
花钱向商帮私矿或者官办矿场,购买铁料炼炭,对方为了做成买卖,会自己想办法提供好料;而不是出于被迫应付。而用货币雇佣工匠的法子,也能筛选匠人,获得能工巧匠。
而原先通过政令、规定各县分散供应用度的法子;朝廷倒是不用出钱,把成本都转嫁到地方上了,但成果明显很差。而且缺乏余地,各地延误、短缺供应,上面便无以为继;一环出错,拖累全局。”
高贤宁皱眉道:“钱巽之法,学生以为有三处艰难。其一,如果铁厂制作军器增多、或者这种法子扩大到各衙门,那么朝廷无疑需要大量钱币维持。
原先朝廷从地方上获利的法子,一是让地方向各处军屯、衙门定期供应实物,二是徭役,免费征用人力。
朝廷一旦改用货币维持局面,税赋徭役都要改。前几年能通过央行铸币厂维持,今后朝廷担心货币发的太多、铸币无利可图,便只能设法增收现钱了。
其二,得改变律法,允许商帮和私矿主等民间商贾,合法地雇佣人力;如此一来,朝廷才能采购到大量的用度和料子。
此项提议,恐怕阻力很大。这样允许私人聚集大量的丁口,朝廷便不得不提防他们造|反;或是防备他们以生计裹挟大量百姓,向官府索权。
历朝历代,朝廷都致力于维护分散的自耕农户数、削弱豪族势力,以为长治久安之计。今反其道而行之,难免有非议。
其三,学生以为蹇部堂提到的问题,亦非信口雌黄。大量钱币在各个环节流动,维持局面;那便难免有贪官污吏,在其中上下其手,中饱私囊,为了好处放宽采购。要是结果仍然是以次充好,反而增加了很多问题,那便得不偿失了。”
齐泰点头道:“贤宁说得很有道理,考虑甚是周全;因此我才没有太反对夏元吉一党。万一变法没变好,最后那些实利,恐怕要落入所谓新党之手,对朝廷却有害无益。”
齐泰想了想,看着高贤宁道:“你认为,限制各衙门权力的办法是甚么?”
高贤宁立刻微笑道:“恩师曾经教过学生,平衡之道?”
齐泰抚掌道:“你记得很好。将来布局之时,定要考虑多方制衡,否则不能变法。”
俩人暂且停止了激烈的议论,齐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成堆的书籍中踱了一会儿。
高贤宁神色凝重地说道:“这等布局与思虑,实乃前所未有。牵扯之广,后果之重,未可预知矣。究竟是好是坏?”
齐泰沉声道:“圣上欲展宏图,欲成之事、就是这个了。我一直在委婉劝说圣上慎重,可圣上既然决意不悔,我便正好以身报恩了。”
高贤宁听罢,起身拱手向齐泰恭敬地拜了一礼:“学生愿助恩师一臂之力。”
齐泰走到了门口,望着外面的光景,背着手,书房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高贤宁端起了师娘放在几案上的茶,放在嘴边饮了一口。
大明春色 第八百五十二章 春风似剪刀
有好一阵没去看望恩慧了。朱高煦一早便叫太监曹福安排诸事,去下令锦衣卫指挥使张盛部署护卫、前往告知恩慧。
今天朱高煦感觉的心情有了变化,仿佛此时的春风、吹拂到了水面上,有了一些涟漪水纹。他喜欢有目的地、有目标的出行,大致知道自己要做甚么。或许这也是一种浮躁。
上午朱高煦按部就班,做着自己的事,只是暗自地对下午的出行、有些期待。他离开奉天门之后,便去乾清宫东暖阁了;乃因他每次私自出宫,都是走北边的玄武门。南边多是官府衙署,文武官员进宫也常走西华门和东华门,北门进出的朝廷大臣很少。
临近中午时,曹福到了东暖阁,他在隔扇旁边躬身向北面作拜,见朱高煦点头、便走了进来。
曹福弯着腰上前,侍立在御案旁边。朱高煦见他没怎么说话,便侧目道:“你们都下去罢。”
屋子里的宫女们应声离开了,纷纷向隔扇前面走去。这时曹福才上前,轻声禀报道:“皇爷,奴婢将事儿都办好了。对了,奴婢见着‘王夫人’的时候,她问了奴婢一个问题。”
“甚么?”朱高煦问道。
曹福道:“她问起贤妃,问贤妃如何认识皇爷、如何得宠了。”
朱高煦不动声色道:“你怎么回答?”
曹福道:“奴婢说,不太清楚。不过奴婢告诉她,贤妃娘娘生了皇爷的大公主。”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曹福便后退了两步,侍立到了旁边。
这个曹福老早就跟着朱高煦了,何况他干爹还是王贵,他当然知道姚姬是怎么回事。不过他没告诉恩慧而已。
朱高煦也不再说话,犹自做着手里的事。不过他一时间已有点走神,忍不住多想了一会儿、有关恩慧与姚姬之间的事。
后宫女子之间,有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矛盾。大明一个皇帝多个妃嫔的礼法制度,便决定了她们之间、大多友情都是纸糊的,只看怎么维持罢了。
朱高煦也不觉得,自己能够从根本上解决这样的问题;就像他不能真正解决大多数问题一样,往往能做的只是裱糊修补。
但是这事有点奇怪。恩慧此时已经搬出了皇宫,她现在结怨最深的人、应该是郭嫣,而不是姚姬。因为姚姬与恩慧只发生过一些相互折磨的事,而郭嫣可能误以为、恩慧有杀子之仇。
为甚么恩慧此时最关心的,却是姚姬的事呢?朱高煦寻思了一阵,猜测恩慧或许想要搬回皇宫居住。只有这样推论,姚姬对恩慧的威胁、才大于郭嫣,毕竟郭嫣已经去凤阳了。
朱高煦轻轻摇了一下头,提起毛笔在砚台里蘸了一下,开始在纸上书写。他不再去想,准备下午见了面再说。
他中午在东暖阁吃了午饭,又在斜廊旁边的小院里转悠了一阵,便带着曹福离开乾清宫。等上了一辆安排好的普通马车,他才马车上换下身上的团龙袍服,穿上一身深色直筒袍,帽子也不戴了。
一队人马出皇城,往太平门外的燕雀湖畔而去。朱高煦在马车上观望着京师城中的景象,觉得没甚么变化,但若回忆永乐年间的场面,京师又好像有些不同了。就像人们看不出月圆月缺,只有把时间拉长对比,才能感受到它的变化。
车马到了燕雀湖邸的门口,大门便打开了,马车也径直赶进了府邸。
二人见面的地方,依旧在那栋竹林后的阁楼。这座宅邸里有很多房屋,但此处阁楼是风景最好的地方,能够看到燕雀湖。
恩慧的打扮很淡雅,不过看得出来花了不少时间、精心打扮过,她的脸上有脂粉淡妆。一身袄裙也是丝绸料子,柔软细腻的浅紫色上衫,衬得她的身体轮廓更加清晰美好。端庄的姿态、讲究的礼节动作,此时,她倒真有点像是一个书香门第知书达礼的夫人。
不过她的眼睛里、总像有一些不晴朗的意味。想到她的经历的事、以及纠缠的内心,朱高煦倒也可以理解。
“恭喜圣上,得了皇子、公主。”恩慧迎他进屋,轻声说道。
朱高煦道:“三皇子叫瞻坦,大公主叫寿嫃。”
恩慧轻轻点了头,没再多说。她不会在朱高煦面前、提及她的伤心往事,平素很有分寸。这时她走到了一张木桌旁,开始提起水壶泡茶。
朱高煦在一把太师椅上坐下,便看着恩慧在那里做着琐事,欣赏着她的背影。偶然间她走动了一下,侧对着朱高煦时、似乎发现了他的目光,便转头来看着他笑了一下。朱高煦顿时有点出神。
过了一会儿,恩慧便把一盏茶捧过来,轻声道:“有甚么好看的?”
朱高煦立刻说道:“从不同角度看,都很美。”
恩慧道:“你就会哄人,我已经老了。”
朱高煦瞧了一会儿,摇头道:“何必那么说?”
恩慧轻叹了一声,在旁边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看了朱高煦一眼道:“真的,暂且可能还不明显,可经不起细看。你瞧。”她说罢伸手拽着裙子往上拉,柔软的丝绸料子、不断折叠在她的手心里,白色裙袂下先露出了一只针脚精细的绣花鞋,脚踝也渐渐露了出来。
她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按了一下膝盖上方的肌肤,有点委屈地说道:“看罢,我身上的皮肤已经有点松了,用甚么养人的东西都不管用,岁月真是可怕。”
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靠近了看:“我怎么瞧不出来?”
恩慧道:“要细瞧,与你那些年轻的妃嫔必定不一样,且是一年不如一年。”
朱高煦想了想,径直说道:“姚姬也比你小不了几岁。”
恩慧的神情微微有点变化,说道:“妇人有几年好的?”
朱高煦道:“在我眼里,你一直都会很漂亮,别想那么多。”
“真的?”恩慧的微笑带着点戏谑,好像在说我又不是小姑娘、没那么容易相信甜言蜜语。
朱高煦却毫无笑意,认真地说道:“真的。美人每个年龄、都有不同的气质,美的角度不一样。何况人是一种气息,不是只看皮囊啊。”
恩慧微笑道:“那高煦闻闻,是甚么气味?”
“气息。”朱高煦纠正道。
恩慧沉默未有回应。过了一会儿她已收住了笑容,又轻叹了一声:“有时候我就想青灯古佛,就这样了。可是你总是让我心神不宁,我那么大年龄的人了,还是忍不了高煦这样的对待。我觉得你真是挺稀奇。”
“哪里稀奇?”朱高煦随口问道。
恩慧道:“说不上来。我夜里细想……或许是舍不得、你眼里的我自己,又或许是舍不得冷清之余、那些温暖。”
朱高煦一时没出声,细想着她刚才的话。他与恩慧,确实有感情,所以他觉得有点难办、却从来没有放弃她的想法。那种温暖,或许便是人们相互间的一种慰藉罢,而异性的关怀、总是更加美妙。
恩慧站了起来,向后门口走去,长裙丝绸也垂下去、把脚也遮住了。她的忽然走远了一些,倒像若即若离似的。
这个地方很宁静,能听到湖面传来的隐约风声和水浪声。
朱高煦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随后走到了门口,与恩慧一起观赏外面的风景。站在门口,他便似乎能听到燕雀湖周围的些许人声嘈杂了。他问道:“你在这里,过得怎样?如果缺什么,只管告诉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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