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回事,毕竟日本国内的关系、实在太复杂了。姚芳想了好一会儿,便抱拳拜道:“多谢。”
大内胜听得懂简单的话,他跪坐在对面也欠身鞠躬。
他看了姚芳一眼,便又在纸上奋笔疾书。大意是:足利义圆、是前任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持的同母兄弟,前将军应该有意让义圆作为继承人;但当今征夷大将军足利义嗣,乃义满的嫡子,去年得到了关东公方及好几个有力守护的拥护,忽然做了征夷大将军。
姚芳看完,写道:大内家督想支持义圆?
大内胜摇头,书写道:义嗣有东国等诸多有力守护拥护。而大内家自顾不暇,因有投靠大明背叛幕府的嫌疑,目前无法召集西国诸家形成同盟,完全无法与幕府抗衡。
家督在战前曾上洛,拜见过前将军足利义持。有些迹象表明,家督与“前将军”(义持)已经完全和解,认为“前将军”是日本国的希望。
“前将军”被刺之后,被迫承担《山城和约》的责任,以至身败名裂,此事让家督(大内盛见)十分不满。因此我认为家督庇护义圆,是出于对“前将军”(义持)的忠诚。
姚芳看罢,觉得挺有道理,便抱拳道:“佩服佩服。”
这个武士越来越让姚芳认可,他很有谋略、而且很隐忍。姚芳对大内胜产生了兴趣,无奈交流困难,只能书写沟通一些重要的事务,无从深入理解大内胜。
姚芳琢磨了良久,忍不住写道:大内家会不会被群起而围攻?
大内胜:不好说,但目前应该危险不大。原先九州等西国守护,拥护的是南天皇;室町殿收服诸国之后,又削去了九州探题、太宰府的权力。
西国地方虽归顺室町殿,但仍有防备之心。如果西国诸大名与东国各方联手攻打大内家,诸大名落井下石、不一定有好处。而大内家如果情势危急,可能会向明军求救。基于此种需要,明军应该更信任大内家,大内家至少比别家可靠。
姚芳终于忍不住好奇,写道:陶靖的事(陶靖与涩川氏的私情),将军可要需求明军帮助?
大内胜静坐了一会儿,终于写道:关东上杉家的奸细,收买了石见城的一个武士头目,我知道了此事之后,没说出去。
姚芳顿时有点惊讶。
大内胜又写了一段:望姚先生也不要泄露风声。
姚芳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允,他对于日本人之间的矛盾、不是很愿意干涉。
这时旁边的老奴终于把茶捣鼓好了,捧着一只黑茶碗递过来,姚芳接过向他道谢。姚芳想了想,便捏着茶馆转了半,圈欣赏这好不容易泡好的茶水。
大内胜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面露欣慰与好感。他似乎觉得,姚芳对日本文化有了某种认可。
然而姚芳一点都不喜欢茶道,觉得太麻烦了。他还是对茶水的味道本身,更在意。
大明春色 第八百五十八章 忠孝信义
天黑后,涩川氏才回到家中。她埋着头,快速地迈着小步往卧房里走。大内胜听到木屐的声音,立刻走了过来,冷冷道:“站住!”
涩川氏神情极不自然地鞠躬,说道:“陶夫人与我,赶着要绣完一幅屏风,我回来晚了,抱歉。”
大内胜冷着脸走了过去。涩川氏被他的表情吓得、急忙躲进屋子里,她想木门拉拢,但大内胜一掌便握住了门缘,反手推开走了进去。
“你要做甚么?住手!不要……”涩川氏惊慌道。
大内胜不听,强行上去掀她的裙角,要检查她的衣物。涩川氏奋力反抗,不断呵斥大内胜,俩人很快便扭打在了一起。妇人的力气终究不如大内胜,她片刻后落了下风,但她羞愤交加,伸手便去抓大内胜的头。但大内胜是个光头、没有头发作为着力点,结果忽然感觉脸上火辣辣一片。
过了一会儿,大内胜终于如愿以偿,撕扯下了他不该看到的丝织物。他顿时气急攻心,一掌扇了过去,骂道:“混蛋!”
涩川氏捂着脸摔倒在地,她哭了一小会儿,忽然就镇定了下来。她缓缓从地板上爬起来,露出了凄惨的笑容:“你真的在意这种事?”
大内胜一时间没能回答,他正在顺着涩川氏的话想。他立刻暗自承认、确实是在乎的,心头大概有两种难受:一是因为毕竟有夫妇名分,他总觉得涩川氏是属于自己的事物,私物被别人染指便感到很愤怒,二是涩川氏确实颇有姿色。
“如果在意,你早作甚么去了?”涩川氏咄咄逼人地问道。
大内胜的愤怒爆|发完毕之后,居然很快便在气势上落了下风,被问得不能答复。
涩川氏终于从受害者般的处境,变成了责问者,她甚至勇敢地欺近了两步。
她讥讽道:“乃因大内家的宗族人数太多了,你要是没有与涩川家联姻,连个庄头也做不上!只能做个低级武士。乃因你必须忠于陶将军,受他的恩惠,才只能忍耐、对于侮辱只能假装看不见。要不是我的关系,现今你何德何能当上‘国衙目代’?”
大内胜不断摇头,心道:不管是陶靖、还是自己这个目代,都是明国人安排的。
涩川氏又问:“利弊你早已清楚,今日发甚么疯?醒醒吧,只有恭顺于陶将军,你才能保住一切。”
“愚蠢的妇人!”大内胜忍不住骂了一声。
他一甩袖子,正想拂袖而去,忽然想起了甚么,便又指着涩川氏问道:“为甚么会弄脏衣物?”
涩川氏冷笑着回敬他的辱骂,答道:“陶将军有一辆华丽的马车,是石见城仅有的马车。”
日本国山多地窄,贵人出行顶多是乘轿和骑马,确实很少见到有马车。
大内胜停下来之后,不禁又多说了句话:“你可不要说,做下丢脸的事、都是为了我的前程。”
涩
川氏道:“你若没有辱骂我、对我动手,我还会说得好听一点。但现在我想说实话,陶将军是陶氏一家之主,天生高贵;他不嫌弃我,这便是恩义,我从义理上应该报答他。除非他主动不理我了,否则我是不会离开他的,权当是报恩。”
大内胜又骂了一声,转身便走。
……次日一早,按照既定安排,大内胜与姚芳一道下山,迎接大内家来的毛利贞长。姚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大内胜,因为他的脑袋和脸上有抓痕,而且精神很萎靡、好像昨夜没睡好一样。
大内胜察觉了姚芳的目光,与旁边的随从说了几句话。随从便用汉话道:“大内君昨日旁晚一面闲走、一面冥思,没留意到路边的树枝,不慎被划伤了。”
姚芳严肃地点头称是。不过那伤痕、为何那么像抓的,便不得而知了。
昨夜姚芳隐约听到有争吵声,却完全听不懂,加上昨天一直没见到大内胜的夫人,于是姚芳已经猜到了几分。他只是不想道破,让人尴尬罢了。
一行人在鸟居外面接到了毛利的人马。姚芳认识毛利,他第一次跟着钱习礼来日本国、首先见到的武士便是毛利。毛利是个身材矮小精悍的汉子,眼睛很精明、神情很严肃,胡须修剪得十分整齐。
相比同为日本人的大内胜,毛利对姚芳显然更感兴趣。毛利还会慢慢地说明白汉话,他在不经意间说了一句:“有时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大概是指,毛利欺骗钱习礼姚芳等人之事。
姚芳当初在性命堪危之时,对毛利十分痛恨愤怒。但十分神奇,姚芳现在已经不生气了,只是有点不喜毛利的为人,觉得他太虚伪。
姚芳道:“朝廷自有公断,如果官府认为毛利君无罪,那毛利君必定便没有过错。”
毛利听罢鞠躬。侧后有个随从,靠近大内胜不断小声地说着日本话,大概是在翻译。
一行人日本人到了石见八幡宫神社,先去参拜。姚芳不懂他们的神道规矩,便未贸然近前,只在路边等候。待一行日本人返回,姚芳才陪同着一起上山。
到了神社后山,毛利一下子被烂漫遍地的樱花吸引了,他一时兴起便提议先去赏花。大内胜立刻吩咐随从,回石见城取东西和酒水前来。
毛利看着摄人心神的美丽景色,不仅感叹道:“比去年博多的樱,还要壮美啊。”
此言一出,好几个日本人都面露凄然之色,弯下了腰。姚芳顿时觉得气氛有些难堪,毕竟现在彼此间的相处、还算和气,提到厮杀血|腥的往事,确实破坏和睦的气氛。
毛利却对那场战役来了兴致,对姚芳说道:“博多之役,我国一败涂地,我等输得心服口服。大明国除了骑兵和火器之长,军令上下一体也是远胜于我军。明军是一个整体,日军却是很多家臣联合、聚集在一起的人马,战术呆板,行动迟缓。我国不仅是军队的问题,整个国家都很混乱、无法统一。”
毛利
道:“家督曾经以为,前将军有望统一群雄,可惜了……”
姚芳含蓄地提醒道:“在下没有军职,并未带兵作战。”
毛利看着他说道:“我听说姚将军也是武臣,因为犯了一些私人的事,被罢免了。你的身份、做的事,如果在日本国不可能被处罚。”
姚芳道:“大明有律法,王子与庶民同罪。”
毛利笑了笑,没反驳姚芳。
一行人在樱树林中逛了一圈,不多时,从石见城返回的随从、便把需要的东西运来了。有丝织的围幔,还有坐垫、桌案、酒水。于是众人在野地里扎营,饮酒赏花。
毛利去了一趟大明京师,似乎颇有感触,很快又谈起了大事:“日本国有唐风,与大明一样,上下尊卑、等级森严,推崇忠孝信义。但汉人自发的道义更加根深蒂固,更有许多读书人在维护道义,忠君、孝道深入人心。大明皇帝得以统御辽阔的疆域。
而日本国的忠孝信义,学的是唐朝,外来的文风总是不那么融洽。很多人只有顺服,并没有发自内心的道德。忠诚往往只能以利益与规矩维持,当年那些‘御家人’效忠幕府,为幕府修缮宫殿出兵平叛;御家人反过来又要求‘恩赏’来维持这种忠诚,否则就会有不满与怨愤。从来不像大明臣民那样心甘情愿。以至于我国一统之后,要不了多久,各地大名便又纷纷自立,各自只顾自家好处、全不顾大义。”
毛利想了想继续说道:“从底层庶民上看,日本国的局面同样混乱。庄园只能凭借武士、以武力管束庄民农户;而庶民对上方也只有怕、没有敬,甚至痛恨武士。博多之役后,有一些伤兵残卒逃到了山区村庄,大多都被日本庶民杀死了,被抢走了仅有的财物。大家相互仇恨,没有人能教化那些山区刁|民。”
姚芳想起了朱高煦的言论,便不禁转述道:“大明那样的情状,长远看不一定是好事。”
“哦?”毛利有些困惑地看着姚芳。
姚芳也不太说得清楚,只好拾人牙慧般地说道:“因为有些事物根深蒂固,大明的吏治才十分艰难,而多方混乱却可能产生规则与契约。”
但毛利认为姚芳在掩盖真理、在故弄玄虚,便犹自冥思苦想起来。
毛利与其家督大内盛见一样,可能因为掌握着大内家的重要权|力,他们并没有放弃寻找治国良方的希望,还是不认输的人。
反而是旁边大内胜,对这样宏大的话题一直没有表达意见,显得十分沉默。姚芳想起了大内胜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乱就乱罢,只要自己过得好就行了。
在某种层面上,大内胜无疑是一个悲观的武士,或许与他的经历有关罢。
相比毛利的夸夸其谈,姚芳对身边的大内胜更有兴趣。大内胜正出神地看着不远处的樱树树梢,那渐渐飘零的花瓣出现时,他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笑意,有无奈的嘲弄,也有失望的颓废。
大明春色 第八百五十九章 此土过客
夜幕降临之后,大内胜和姚芳还在酒馆里,陪着毛利贞长饮酒,欣赏歌舞。乐姬拿着一把纸扇,在萧声之中翩翩起舞。大内胜与毛利都看得津津有味,唯有明国人姚芳、可能不太习惯这种简洁的歌舞,神情显得有点无趣。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掀开木门,疾步走进店铺里,来到席间鞠躬,用日本话说道:“报,陶将军在别院里,遭遇了刺客袭击!附近的武士都在增援。”
几个人听罢,立刻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毛利用汉话道:“陶靖遇到刺客了。”
大伙儿付了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此地,跟着报信的人、大家一同前往事发地察看。很快便听到了嘈杂声,有一队足轻和弓箭手正在前进。街上火把阵阵,黑烟飘荡。
没一会,大内胜等人便到了陶靖别院。只见门外有一片火把,地上已经躺着几具尸体。这时有个武士拿着刀,小心翼翼地靠近门口,一脚踢开了房门,然后冲到门口。
黯淡的光线里,传来了“铛”地一声刀兵碰撞的声音,然后一声惨叫响起,那武士很快倒地趴在门口不动了。外面剩下的几个人立刻停步,提着刀不敢继续近前,有人喊道:“快叫弓箭手过来!”
大内胜观察了稍许,觉得场面有点奇怪。援军连别院的门也进不去,看来刺客似乎已经把别院控制了;刺客们已被石见城武士包围,却完全不提陶靖的事、更没有拿人来要挟?
稍作逗留,大内胜便循着别院后门的方向,默默地离开了此地。明国人姚芳似乎一直留意着他,马上也跟了上来。
俩人默默不语,在夜色中疾行。大内胜几乎不会说汉话,姚芳也不会日本话,所以难以交谈,而简单的“幸会”之类的语言此时又不适合。
“杀人了!杀人了……”有个老妇向大内胜等人叫嚷,神情十分惊恐。
今夜城内惊动了很多守军将士,可此时大多人都在陶靖的别院,这边有人叫嚷,一时间反而没人理会。大内胜立刻上前询问,那老妇已惊吓得说不清楚话,用手指了不远处的一座房子。
那是一座没有围墙的房子,外面修得像一堆草屯,门是开着的。大内胜疾步走了上去,姚芳也跟了上来。
大内胜的右手立刻放在了武士刀的刀柄上,在门口说了一声:“国衙的人。”然后一下子跳将进去。
门内旁边有个武士双手拿着武士刀,身体前倾盯着大内胜,随时要进攻的姿势!那武士可能一下子便认出了大内胜,脸上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
但刹那之间,大内胜忽然“唰”地一声挥出了武士刀,门口的武士应声惨叫,“哐当”一声刀与身体都倒向了地面。
此情此景,顿时让随后跟来的姚芳露出一脸惊讶。但姚芳甚么也没说,可能说了也没用,反正彼此听不懂。
“混蛋!”陶靖的声音传来。
大内胜刚才专注的心神、这才稍稍松懈,他循声看去,地上有一串血迹,陶靖正靠坐在墙边,他好像受伤了。让大内胜顿时怒火攻心的是,涩川氏此时竟然在陶靖身边!
涩川氏又惊又恐,盯
着大内胜问道:“你做甚么?”
大内胜一改平素恭顺的模样,抬头缓缓向前走去,他的眼睛都红了,盯着那一对男女,咬牙切齿地说道:“陶靖,你身为主公刻薄寡恩。”
涩川氏道:“你疯了吗?”
大内胜继续向前走,接着说道:“你无德无能。”
陶靖看着大内胜手里滴血的武士刀,开始挣扎坐起来,他对于指责一言不发,无从辩驳。
大内胜又道:“你拿走我的钱,却没有给予任何恩赏。”
俩人愈来愈近了,大内胜道:“我效忠于你,你却肆无忌惮地侮辱我。你不配为主公!”
陶靖冷笑道:“你若觉得受了侮辱,为甚么不去|死?”
“呀……”二人忽然靠拢。刹那之间,陶靖冷不丁抓起了放在地上的刀,向前刺了出去。几乎与此同时,大内胜举着刀侧身一转,避过刺|击,刀锋瞬间落到了陶靖的脖颈上,却戛然而止!一缕鲜血,立刻从陶靖的脖颈皮肤里浸出来。
陶靖的脸色刹时惨白,浑身一僵。
大内胜的刀稍作停顿,忽然用|力向怀里一拉,“啊”地短促一声叫唤,鲜血便飞溅飚了出来,溅得旁边的涩川氏一头一脸都是血污。
涩川氏像木头一样跪坐在那里,瞪圆了双目。大内胜抓起陶靖身上的衣裳,把刀擦拭了两遍,缓缓放进腰间的刀鞘中。
这时涩川氏渐渐回过神来了,抬起头用畏惧而担心的目光,呆呆地看着大内胜。
大内胜道:“现在跟我走。陶靖不是我杀的,你也和他没有丝毫关系。”
涩川氏忽然说道:“夫君能原谅我吗?”
“离开此地。”大内胜重复道。他刚才的残|忍与暴|戾,也忽然消失了。
二人前后来到门口,只见明国人姚芳正在那里围观,既没有任何干预的意思,也没有说话。
姚芳的神情淡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但他的眼睛隐约有一种饶有兴致的神色。姚芳好像对大内胜的行为十分感兴趣,观察大内胜的眼神、显得非常仔细。
他们刚走出房子,便见到几个武士和足轻。一个武士问道:“大内君,发生了甚么事?”
大内胜道:“守护代陶君被刺客杀死了,我来的时候刺客已经不见,正要去追查附近的刺客。”
武士看了一眼旁边的人、一头一脸都是血的涩川氏。
涩川氏的目光极不自然,忧惧之色溢于颜表。但好在武士没有继续多问,鞠躬之后,便快步向房子里走去。
三人默默地往大内胜府邸的方向走,姚芳仍在随行。涩川氏小声道:“那些人发现我的疑点了,会查出夫君吧?”
大内胜十分淡定,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姚芳,用日本话对涩川氏道:“你怎么还不懂?石见国诸事都是明国人说了算。陶靖只是条‘天生高贵’的狗、但仍然是一条狗,夹着尾巴两头受制。死了一条狗很重要吗?”
涩川氏的神情变得十分复杂
。
回到了庭院中,涩川氏忙着换衣裳去了。大内胜与姚芳一起坐在厅堂上,默默相对,纸墨也摆在了木案上。但纸上洁白一片,俩人都没有写字。
庭院里十分宁静,简直是死寂。
大内胜终于提起笔,在纸上写出了汉字:仇怨彼此,消减以死。
日本话的语法与汉语不一样,大内胜的文言文似乎也不是很精通,有时候写的句子不是很好懂。但姚芳与他交流了多次,应该能摸准他的习惯,明白其中的意思:人们相互都有仇恨,只有死亡能够平息矛盾。
姚芳也接着写了一段话。大内胜看了一眼,便明白了意思:不杀陶靖全家吗?
俩人面面相觑,彼此都在尝试理解着、对方内心深处的想法。
大内胜写了一番,大意是:我没有理由和权力、去杀陶靖的家眷,如果明军想做这件事,我必定没有意见。
姚芳摇了摇头。大内胜也清楚其中的干系,明军不会对付陶靖,反而会去查刺客的来源;因为刺客前来对付明军扶植的石见国守护代,这是在挑衅明军的威信。
当然事情早就有眉目了,大内胜已经告诉了姚芳,关东上杉家的人在收买石见国守卫武士。
就在这时,换好衣裳的涩川氏端着茶具出来了。姚芳转头看着她,他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但大内胜察觉那仿佛是冷笑。
但姚芳一直没有写到涩川氏,完全没有提,大概是不太想干预大内胜的私事。
涩川氏看向姚芳,露出礼貌而勉强的笑意,跪坐在地上鞠躬,用日本话道:“失礼了。”
姚芳轻轻摇头,看来完全听不懂。
涩川氏转头对大内胜道:“昨夜夫君对我动手,我一时气愤才说了气话,都不是真的,你能谅解我吗?那陶靖起初威胁我、逼|迫我,他是城主,我一介妇人实在无力违抗他的意愿,我也是受害者……”
大内胜叹了一口气,既没有回应,也不想反驳她的谎言。
他静坐了一会儿,才说道:“欢愉只是虚妄,陶靖看上你,只因你是我的妻子;我才是他的快活之源。人们总是在痴迷于伤害彼此,并以此为乐。”
涩川氏道:“我悔过了,你会把我送回涩川家吗?”
大内胜不答。
姚芳在纸上写道:毛利巡视结束之后,我便与他一道去博多,可能在最近、便要从博多港返回京师了。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还能再会。
大内胜看完点头,然后向姚芳鞠躬。
姚芳又写道:大明守御司北署,非常看好大内君。
大内胜:此土过客,终有一死。
姚芳看着上面的字想着甚么。这时门外的庭院里起了一阵风,草木“唰唰”响动,光头大内胜一脸无神,茫然地望着黯淡之处的动静。
激烈的情绪仿佛已经消散,唯有平淡的沉沦,宛若夜色一般、笼罩在人间。
大明春色 第八百六十章 煞气
昨夜的石见城,下过一场雨。一大早,姚芳和大内胜、便被陶靖的家臣请去了城主宅邸。
城主的宅邸里,铺了砖石的地方十分干净,得益于雨水的冲洗,未经打扫便一尘不染。不过姚芳的靴子上全是泥,城内的道路多是泥路,下过雨之后便充斥着泥泞。于是二人都换了木屐入内。
姚芳干过多年奸细之事,且“识面相”有天分。昨夜只见过一面的武士,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廊道上走过的武士,便是在陶靖刚死不久、姚芳等人出门碰见的人。这个武士,当时专门留意了涩川氏头脸衣裳上的血污;他有可能已经怀疑过,陶靖的死因与大内胜有关。
看到这个武士从厅堂出来,姚芳顿时猜测:今日的邀请,可能是为了查问、陶靖之死的内情。而姚芳和大内胜都可能是目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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