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没一会儿,一艘巨大的宝船上、极具东方古典色彩的雕花窗户里面,传来了一阵字正腔圆的唱音:“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歌声隐约带着大明国那边的戏腔,一咏三叹。他好似在感概、又宛若在怜悯,怜悯着没能被佛主普度的众生。
远处一艘巨舰的甲板上,桅杆之间一列蓝黄色的旌旗缓缓升起了。
刹那之间,横摆在水上的战舰甲板下面、侧舷陆续打开了一排方孔。黑洞洞的炮口、黄灿灿的铜炮伸出了船孔。
几乎在片刻之后,两排交差的红色三角旗也升起,随之传来的是一阵阵呜咽的号角声。
“轰轰轰”远迈雷鸣的炮声、在各处骤然响起。因为距离非常近,炮声与火光几乎同时让真腊人感受到了。海面上的火光闪耀、亮得夺目,白烟在各处腾空而起。烟雾腾腾之中,炮口喷|射的火焰,就像云层里的闪电。
明军的大炮陆续轰鸣了许久,稍微消停之时、海天之间的震响仍未停歇;隆隆的战鼓在四面敲击着,宛如炮声的回响和余音缭绕。
战鼓声之中,只见明军大阵的后方、一些战船已经升帆了。人们用滑绳把硬帆拉上去,几乎只在须臾之间。大船顺风鼓帆,开始缓缓向前加速。
真腊大将军站在船头,双拳紧紧握着,注视着前方。远处的战鼓声,掩盖不住联军船队中的嘈杂与喧嚣。惊恐的叫喊与惨叫声响成一片,在风中“嗡嗡嗡”直响。
而身边那个满刺加使者,早已震惊得目瞪口呆,整个人呆若木鸡、好像被大炮震傻了似的。
过了许久,满刺加使者才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道:“为甚么?怎么可能?”
“大将军,我们该怎么办?”身后另一个声音传来。
真腊大将军没有马上回答。
刚才的一通震天动地的炮击,阵仗非常骇人,杀伤力却不是太大。虽然双方已经比较近了,但明国人的炮弹、仍有很多没打中目标,即便打中了,一两枚实心弹也无法马上击沉船只;多半是造成船体破裂、或者人员伤亡。而且联军受损的战船,只有前面那一排,还不足以影响全军的兵力。
此时最危险的地方,在于明军出动反击的那些战船。它们会随后靠近到眼前,对联军进行毁灭性的攻击。
真腊部将又道:“明国人有备而来,请大将军下令后撤罢!”
大将军依旧沉默着,他心道:已经来不及了。
该|死的东北风!
此役原本最不重要的细节、便是风向,这时却成了联军最致命的地方。东北风,对于正在反击的明军是顺风,可以让他们非常迅速地、抵近联军海军大阵。
面对已经以纵队开始航行的敌舰,真腊人、满刺加人临时才让战船调头,哪里还有时间?
还有一个要命的地方。联军的船只非常多,如果旗舰只通过金鼓传达讯息,大量的战船就可能立刻各自溃逃;因为只通过简单的声音,人们分不清后撤与逃命的区别。
而大将军想传达更准确详细的军令,却是不现实的事。在这危急关头,怎能还有机会派船出去、口头传达军令?
不过无须大将军下令后撤,只见前方的许多船只、已经擅自开始调头想跑了。
大将军观望着海面上的各种状况,心道:无数的战船都还在,可是形势已经无法收拾。目前恐怕已不是抉择的问题,而是任何人都无法控制局面了。就好像飓风已经来临的时候,人们只能忍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情势一步步发展,而不能逃脱。
“下令退兵罢。”大将军简单地说了一句。他没有满刺加使者的震惊与恐慌,有的只是无力与无奈。
……水上的鼓声络绎不绝,大明海军的各式战舰,正在从前方的编队间隙之间、向西南穿梭出去。它们甚至一边航行,一边慢慢地重新编队,渐渐形成了两船并行的、双纵攻击编队。
巨大的嘈杂声笼罩着宝船内外,除了四面传来的鼓声,甲板上下的喊声、吆喝叫骂声也不绝于耳。在这之前,船上是一片紧张忙碌的气氛。
先前弹筝的人,自然是大明使节刘鸣。当此之时,只有文官才没有正事干。
打仗的时候、他帮不上忙,但是他的情绪很激动,便想弹筝唱歌。在开战前后,他就没慌过。
实在没有甚么好慌的。
当初旧港宣慰使施进卿到岘港之后,带来了一些消息;施进卿先是告诉了太监王景弘、大将陈瑄,后来军中重要的文武和太监都知情了。
刘鸣心里也早就知道,其中的大概内容。施进卿是想通过告密立功,好做旧港的实际掌舵人。
消息便是,施进卿的人、通过贿|赂收买了一个吴哥城的权贵,打听到真腊军的一些战前谋划的秘密。而施进卿认为,真腊人照谋划实施作战、是确实有可能发生的事;他这才不惜以身犯险前来,一门心思想抓住立大功的机会。
既然真腊人的计谋,明军中军早就知道了,而且大明海军本就实力强大,完全不虚真腊军;那么,刘鸣便想不出有甚么好担心的地方。
此战让刘鸣觉得,还不如上次在福建广东遇到的飓风危险。
甲板下面的一排舷炮齐|射之后,刘鸣便没有弹筝了。雷鸣般的炮声,早已让音乐不可听闻。
刚才船体也震|动摇晃得非常厉害,炮声消停了好一会儿,刘鸣的双手仍然按着桌子上的古筝、茶杯,以免他们倾覆到地板上摔坏。
战船上平素不准生火,刘鸣手里的这盏茶、是他用冷水泡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得到的。现在他还没有尝到一口,如果摔了就太可惜了。
他确认炮声暂且不会再响,这才放开了古筝,把左手的茶杯端了起来,闭上眼睛抿了一口,嘴里吐出了舒|服的一声叹气。
喝完了茶水,刘鸣走出官厅,来到了木栏杆后观望战况。
空中依稀的白烟未散,风中仍带着硝味儿。他所在的宝船甲板上空,桅杆上仍然空荡荡的。但其它许多战船已经满帆,前锋已经越过编队大阵了,正在缓缓地不断向敌军靠近。
远处的海面上,眼睛能看到的敌军船队、已有些凌乱,不再能让人看得出队列。刘鸣留意观察,发现很多船都在调头。
战役仍在继续,还得好长一段时间。刘鸣甚至琢磨着,等待自己再用冷水浸泡一盏茶,或许仍不能看到战役的结果。
下面甲板上,许多武将都在船舷边观望。军士们虽然各在其位,严阵以待,但已不再能看出繁忙的景象。大家似乎只是在等待着。
一个武将走到了官厅外面的栏杆边上,见到刘鸣便抱拳执礼。刘鸣也回礼寒暄了两句。
武将转头看了一眼前方,说道:“还得等上一阵,等前锋都杀将过去了,咱们才排开横排、从后面横扫清理战场。”
刘鸣道:“原来如此。”
武将又道:“咱们今日比较轻巧,打完这边的仗,就可以在西贡湾游逛、捞水里的人了。前边那些弟兄,事情还没完哩。”
刘鸣问道:“唐指挥在何处?”
武将抬头指了一下:“指挥楼上,估摸着也和咱们一样,正站着观望。”
刘鸣听罢,便与武将告辞,提步朝木楼梯那边走。若是大战激烈之时,刘鸣并不愿意去干涉唐敬,但眼下倒是能谈论几句。
他在木梯上再次转头,朝宝船的前方看了一眼。快速一瞥之间、时间太短,会让人产生错觉,好似远处的无数敌船并没有动,只是浮在那里而已。
海天之间的场面,十分宏大震撼,此刻却很平缓。
刘鸣忽然临时停下了脚步,他觉得此刻的场面、可以作一幅画下来。
大明春色 第八百八十八章 战鼓不息
海风之间,节奏缓慢的大鼓敲击声,一直没停。那鼓声如同身体里的心坎跳动,人们在任何地方都能感受到,仿若无处不在。那是明军多艘战舰一齐擂鼓,方才形成的效果。
真腊大将军已经发现了明军的狂妄。明军以首尾相连的两列纵队,分别突入了联军的大阵之中;这样细长的纵队,极易遭受联军数面战船的登船围攻。但是明军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远处的炮声此起彼伏,与海浪声夹杂到一起,形成了连绵不绝的偌大噪音。
大将军的座舰已经向西南方向转向,他站在甲板上,冷冷地注视着形势的渐进变化。他此时没有太多的办法,海战的节奏比较缓慢,但是在战术上安排准备更慢,事到如今他能做的事、实在不多了。
明军的两列纵队都在转向。他们先是依靠顺风,迎面向西南方向而来;进入联军的军阵之后,明军这时候转向,正在向南斜着航行。
“右舷敌舰靠近!”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
大将军早就已经看出、敌军的长纵队方向了,这样的禀报毫不突然。他快步走到船舷旁边,立刻就看到一艘巨大的战船、正在缓缓向这边驶来。
如此巨大的战舰,当然是明国人的战船。大将军目光上移,又看了一眼明国人的灰白色庞然硬帆,他的目光在一面蓝底黄图的旗帜上停留了很久。
他观望了一会儿,才转头说道:“下令,右舷准备作战!”
身边的武将立刻高声呼喊,反复叫喊着大将军的军令。
人们在甲板上又观望了许久,明军那艘打头的巨舰愈来愈近了。双方都没有发动攻击,明军的火炮似乎想更靠近了发|射,而真腊军远程主要靠弓|弩,现在敌船还在射程之外。
敌舰从真腊人的右舷靠近,航向正南。大将军抬头看了一眼风标,此时的风、仍然是东北风。
明军的战船,大致位于上风位置。
那边传来了一声短促的号角声。又过了一会儿,双方距离只有一百多步远了。大将军听到了对面用小鼓急促地敲击起来,“咚咚咚”的声音不大,节奏却非常细密。
真腊人的船上,也是一片喧闹,皮鼓奏响了慷慨而轻快的韵律。有人在大喊“弓箭手点燃油布”,有人在叫嚷着鼓舞士气。
大将军的座舰是一艘软帆大船,将士也是国王最精锐的队伍,士气保持得很好、尚无退缩的迹象。
“轰轰轰……”巨大的密集炮声终于响起了,明军的侧舷下面一排火光闪烁。大将军感觉到了甲板的震|动,听到了铁球击穿木板的破裂声。
紧接着便是一阵哭|爹喊|娘的惨叫,甲板上的损伤并不大,反而是下面的船舱里传来一片鬼哭狼嚎。
今日的海风轻拂,水浪很小。敌军沉重的巨舰在这样的气候,颠簸不大;仗着真腊军没有火炮、敌军开炮的距离非常近,所以大部分炮弹都击中了目标。风平浪静的战场,对明国人的好处极大。
过了一会儿,便有武将禀报:“铁球击穿了右舷,在船舱里来回乱崩,我军死伤惨重!”
大将军脸色铁青地应了一声,说道:“抢修破损,防止海水倒灌。”他说罢依旧瞧着右舷的方向。
明军多门火炮齐|射之后,轰鸣声倒是消停了,但是浓|密的白烟、从上风位置弥漫了过来,一时间大将军甚么也看不到了。
真腊人从甲板上开始还击,用点燃了油布的箭矢、向浓烟深处抛|射。甲板上弦声“霹雳啪啪”直响。
就在这时,烟雾之中又多又小的火光、如同萤火虫一样密集地大片闪耀,空气中传来了令人牙酸的尖啸声。无数的火箭、喷|射着火药燃烧的火焰,像蝗虫一般乱七八糟地飞过来了。
密集的火箭之间,还有一些像乌鸦一样的木鸟,也是在火药燃烧的烟雾中、从空中乱飞。海面上一片绚烂的光芒,就像放了许多烟花似的。
那些木乌鸦,数枚在空中燃|爆绽放,有的落到甲板上烧了起来。还有两枚正好飞到了帆布上爆|裂,船帆燃起了熊熊大火。甲板上一片叫喊,人们叫嚷着要爬上去救火。
有个武将上前小声道:“船帆破坏,我们一时无法走脱了,大将军快先走罢。”
大将军没有吭声,但他认可了武将的说法,座舰暂时已经变成了难以动弹控制的活靶子。
硝烟在风中很快开始飘散,刚才那艘敌船从右前侧离开了,但后面一长串纵队的多艘巨舰,正在沿着那条航线陆续向这边驶来。
在危急的时间里、一向都还算镇定的大将军,此时终于喃喃说道:“真是耻辱,我宁肯不打这一仗。”
因为船帆烧坏了一片,真腊船慢了下来。第二艘敌船,轻易地靠近了右舷。
敌军故技重施,在百余步的时候才开始用重炮齐|射。但这一轮与刚才又有不同,明军发|射过来的铁球是烧红了的!
烧红的铁球没能击穿真腊人的船体(为了避免高温铁球误点火药,里面垫了一层泥土,且因为同样的原因、铁球比炮管稍小,气密性更差),但是铁球打到甲板上时,滚|热暗红的铁很快把木板点燃了。
甲板上浓烟滚滚,火势渐大。人们惊慌失措,提着木桶到处扑火,呛人的烟灰与蒸汽一起在甲板上弥漫,船上混乱异常。
这时那个满刺加使节,已经叫上随从、把一条小船从左舷放进了海里。使者正在往下爬,准备要逃跑了。
附近的几只真腊军小战船,终于完成了转向,朝这边增援过来,从数面向一艘明军巨舰包围。
一艘小船行驶到了敌船的前方,两船眼看要撞到一起了。许多真腊人都扶在栏杆上,盯着右舷那边的窒息场面。果然没一会儿,风中便响起了巨大的撞击声、以及木头的“咔嚓”断裂声。
真腊军的小船被撞偏了方向,而且船体好像开始漏水。敌船却丝毫不受影响,甚至连航向也没有改变。
敌船的右舷响起了巨大的炮声轰鸣,以及炸豆一般密集的铳声络绎不绝,正在攻击那边的真腊小战船。烟雾弥漫,真腊大将军看不太清楚远处的船甚么遭遇,但听阵仗已猜到凶多吉少。
好几只真腊军的小船围攻敌舰,就像耗子爬到了大象身上,没有抵挡住敌舰前进。真腊人想从敌军的侧舷、登船厮杀,也没能办到,它们刚刚靠近就被火铳火炮打得半沉。
这时候如果继续组织围攻跳船,便有可能成功了,因为明军的火炮装填很慢。但大将军早已对舰队失去了控制,无法及时组织具体的战术……因为事先他们就没准备这个。本来冲着去突击奇袭的,哪会商议好这样的战术?
“轰轰轰……”庞大的敌舰靠近了大将军这边的右舷,立刻用重炮齐|射。真腊船的甲板上,再次被上风来的硝烟笼罩。
更惨的是甲板下的船舱里面。部分实心铁球的冲击角度恰当,便径直击破了已经破裂的船体硬木。那些炮弹的力道消了大半,却并未停止,飞进狭仄的船舱里、在四面的木板上来回撞击弹跳。一个士卒倒在地上,头骨都被撞碎了,红的白的在木板上流了一地。
人群就像见到了鬼一样,大伙儿哭得一个撕心裂肺。
真腊将士们到处乱跑,似乎本能地想逃避那反复弹飞的铁球;有人在奔跑中踩着满地的潮|湿血污,滑倒摔得扑通直响,都在血泊中挣扎叫喊。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腥|味、恶臭味,一片混乱狼藉,简直形同地狱。
“修好破……”忽然上面一个人伸出脑袋大喊了一声,但他的神情马上变了,一句话没喊完就怔在了那里。
右侧船体多处破损,不过大多地方问题不大,只有在船体左右颠簸时、才会有海水灌进破洞。但有一个洞似乎很靠近吃水线,海水正在不断向船舱里灌进来。
上面那人终于发现了那个洞,再次指着那边喊叫道:“拿木板堵住!”
然而没有人听他的,木匠和将士都往甲板上逃。喊话的人只好冲进了船舱,他到处搜寻、终于找到了一块木板,然后双手按在那破洞上。可是没有锤子和铁钉,他便继续叫喊起来。
这时有个浑身血污的黝黑汉子爬了过来,说道:“将军,赶快下令把压舱底的东西扔出去!水越多船越重,漏水就更挡不住了。”
“你来按着!”那武将道。然后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这里。
然而一切都无法拯救真腊军主帅的旗舰。因为船帆被烧毁后、没能及时止住火势,桅杆也被火乌鸦烧焦了一根,庞大的船体早已缓慢下来,反复遭受着明军纵队的一次次重炮齐|射。旗舰已经开始侧倾了,下面的船舱里海水越来越多。
真腊将士陆续从船舱里往上爬,整条战船完全失去了控制。
又有人劝说大将军离船逃走。他长叹了一声,说道:“下令全军弃船。”
大明春色 第八百八十九章 樯橹灰飞烟灭
海湾里的水域十分宽广。联军大阵的纵深与后方的战船,都已转向西南,向西贡湾的出口方向撤退。
明军的宝船、艋冲战舰成两列纵队,穿梭在敌军大阵之中;两军保持着同样的航向,速度差距不大。两条长龙般的白烟,将明军的舰队清楚地区别开来。
水面上的炮声几乎没停过,远近的战船陆续在放炮。晴朗的海天之间,仿佛笼罩在雷声之中。风中夹杂着鼓号声、人声鼎沸的嘈杂。
联军的大多战船,都在逃避明军的攻击;因此发生炮击的地方,多半是明军主动靠拢。于是明军战舰,多半选择在左舷开炮,这个方向大致处于敌船的上风位置,滚滚硝烟会吹响敌船、影响对方的视线。
主帅陈瑄的座舰下面,船舱里的人声喧闹骤然降低了。军士们检查着手里的火种,都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等待着。
一员武将用手在船壁上扶住,弯腰将脸凑在木孔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缓缓出现的敌船。他头也不回地抬起手臂道:“稳住……准备,点!”
船舱里的硝烟味骤然刺|鼻,引药线发出“吱吱吱”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震耳欲聋的炮响轰鸣开来。船体摇晃着,蹲在地上捂着耳朵的将士们震得东倒西歪。重达三四千斤的“天”字号汉王炮,巨大的后坐力拉扯得铁链“哗啦”巨响,厚重的木地板几欲撕裂。硝烟笼罩在左舷,白茫茫一片。
上面的方木孔里传来了一声大喊:“立刻装|药!”
“清扫火星,立刻装药。”船舱里的武将重复了一遍。他既在回应上面的军令,也在下令周围的将士。
多门重炮的齐|射有反冲力,甚至在刹那间稍微改变了宝船的航向,但宝船侧对着那艘敌船,仍在以斜线不断靠近。
甲板上的武将举起了雁翎刀,指着左舷方向,大喊道:“放!”
一排架在船舷射|孔上的春寒重铳“噼里啪啦”地炸响开来,一片白烟冲出船舷。其间还夹杂着几声炮响,那是甲板上的盏口铳跟着放炮。
身穿青色海军军服、头戴宽檐铁帽的明军军士们,迅速扛起火铳离开了船舷。第二排衣甲整齐的士卒,齐步走到了射孔后面,一起把重型春寒铳放平、架到射孔上。
铅弹几轮疯狂横飞之后,巨舰渐渐地驶离了附近这条敌船。白色硝烟逐渐消散,人们便能看到、那舢板敌船上一片狼藉,其帆布上全是小孔,船体也隐约有些倾斜了。
而在那艘敌船的东边,另一艘船正燃烧着熊熊大火、浓烟滚滚,飘在水面上慢慢下沉。
海面上星星点点有很多脑袋,都是跳进水里的满刺加人和真腊人,空气里一片叫嚷呼救。敌军小卒大多没有盔甲,反倒活命了,而那些有身份的披甲将领,恐怕已经如石头落水沉进了海里。
甲板上边的二楼官厅里,有个文官正在奋笔疾书,现场描述海战的情形。他的文章最前面有两行字:武德四年十月二十七未时,西贡湾,东北晓风,浪低、天晴。
文官埋头写了一会儿,忽然地板再度剧烈震动起来、船体明显在摇晃,轰鸣的炮声让人头昏目眩。周围“稀里哗啦”一阵响动,木屋里细碎的杂物在到处乱撞。桌案上的砚台跳动了几下,然后便向边缘滑出去。文官眼疾手快,急忙伸手按住砚台,又拿起抹布赶紧清理木案上的墨汁。
船楼最上层是指挥楼,栏杆后面站着的红袍大员,正是海军主帅陈瑄。
陈瑄可不像手下的卫指挥使唐敬那般、能身先士卒与将士们一起奋战;陈瑄其实连舵也不会掌。他没穿武服和盔甲,仍然穿着官服,看起来四平八稳官相十足。
年已四十好几岁的陈瑄,保养得相当好,皮肤养得很平整。他的一张大脸十分方正,身材是高大魁梧身宽体胖,加上腰间的宽带,让他的肚子好像已有点挺着了。太祖皇帝在的时候,他还是挺勇猛卖命的,而且也挺有才能,累功升上了高官;太祖驾崩之后,他就开始放松自己,准备享福了,不料以前积攒的声名、很快就堕落到谷底。
陈瑄这次打算好好出力,但多年身在高位,锦衣玉食的生活习惯、一时半会改不回去。他的做派还是原来的样子。火炮的硝烟腾到指挥楼时,陈瑄掏出了手帕轻轻掩住了口鼻。
养尊处优喜欢享受的大员,身边必定需要几个拍须溜马的下属,这样才能在精神上随时保持愉悦。陈瑄同样还没改掉这个毛病。
部将们观望了一阵海上的景观,便有人开始说叨起来:“大帅料事如神,真乃孔明在世。此役之威,大帅名望必响彻四海。”
陈瑄故作谦逊道:“如若光是等候在这里,贼军可能不会上当。左副将军朱真,在同奈河那边办得不错,几千人愣是搞出了两万人的阵仗。贼军以为咱们的人马都上岸了哩,否则哪有胆子上来送死?”
立刻有人附和道:“听说朱将军修建了军营数十座,在营中大张旗鼓。最妙的是假借点药驱蚊,把军营周围弄得烟雾沉沉,让敌军难以探听虚实。那蚊烟是真的蚊烟,当地人一闻气味便知,遂让贼将不再生疑。”
刚才吹捧陈瑄的部将,急忙说道:“仍因大帅部署得当,有锦囊妙计。”他顿了顿又降低了声音,小声道,“末将听说朱真原先在管漕运,压根没打过像样的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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