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曹福对送进来的肉与菜蔬瓜果,先派人仔细检查。等皇爷妃嫔们用晚膳的时候,他还要安排人试吃,管事儿十分细致上心。
他亲自安排好人手之后,又带着两个小宦官在周围走动巡视。走了两圈之后,忽然听到前方有人似乎在说话。曹福循声走过去,便看见有个妇人向他招手,唤道:“曹公公。”
曹福向那妇人走近,站在那里的锦衣卫校尉抱拳道:“曹公公认识此人?”
被锦衣卫拦住的女子,穿着汉人的襦裙,但曹福很快就想起来了,这女子是安南人陈仙真。曹福便道:“认识,你们暂且不用管了,咱家与她说。”
锦衣卫校尉抱拳应了一声,便不再理会陈仙真。
曹福寒暄道:“陈仙姑住在这里呀?”
陈仙真的眉头微微一皱:“我还能去哪?”
曹福四顾周围,指着前边一间空房子道:“咱们坐着说会儿话。”这周围很多空房子,整个中都皇城的人也是不多。
俩人同行走进房门,陈仙真便开口道:“当年曹公公把我送给大明皇帝,现在就打算把我关在这牢笼里、孤独终老吗?”
曹福听到这里,脸色一变说道:“咱家好心,本想让你享受富贵。你倒好,居心叵测,险些连累了一大堆人。”
他说得是几年前的事。事情大概是,陈仙真从安南都督府、被人送到了京师;却因为投降的阮景异被陈仙真陷害、恼羞成怒,阮景异交代了陈仙真与安南叛首黎利等人的事、说他们之间曾有来往。
因此陈仙真被怀疑,接近皇帝要图谋不轨。又因事情牵连到张辅(张辅献上的陈仙真),皇帝就没有深究,连罪也没定,直接叫人把陈仙真打发来了凤阳。
陈仙真摇头道:“我要在这里被关一辈子了,如果曹公公真觉得、全是我自作自受,今日怎还愿意与我说话?”
曹福竟然被问住了,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他只好摇头道:“你这个妇人,满嘴谎言。当年你若真的居心叵测,敢情不是自作自受?”
他以为,陈仙真又要为当初的事辩解,不料陈仙真的回答很让他意外:“曹公公见过几个不说谎的妇人?”
曹福看了她一眼,说道:“皇爷是大明朝的圣君,天下亿兆人心之所系。不管有没有凭据,只要对皇爷有半点不利,便不能靠近皇爷半步。”
“是吗?”陈仙真看着曹福道,“你就没有半点私心?当初陈太后挑|拨离间,让我得罪了曹公公,曹公公没有从中说我坏话?”
曹福立刻抱拳道:“奴婢对皇爷忠心耿耿,哪有半点私心?”
俩人正说得不太愉快,陈仙真却忽然不再与曹福争执了,缓了一口气,叹气道:“我现在已不恨皇帝,黎利与阮荐等人都死了,我一个妇人还能做甚么?”
曹福没有理她示弱,依旧神情很凶地说道:“你心藏祸端,若非皇爷仁厚,这样的人早被凌迟处死、诛灭九族了!你还不知好歹,敢怨恨皇爷?”
陈仙真仍没有气恼,又叹了一口气:“这里真的就像坟墓一样,简直让人发疯,我也不知道,究竟怎么熬过了几年光阴。”
曹福呵斥了几句,也觉得没意思,便道:“既然皇爷不杀你。你若求咱家,咱家可以帮你想想办法,让你回安南国,咱们就算两清了。”
“回安南国?”陈仙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曹福。
曹福也一脸困惑:“你不是在凤阳住不惯?”
陈仙真皱眉道:“陈太后恨死我了,她现在掌管安南国的大权。我家也被她抄了,回去怎么过活?”
曹福回忆了一会儿,说道:“你家不是陈太后抄的,是安南国当地的豪强;他们见你家大势已去,便趁火打劫发财。陈太后亲笔上书说过这件事,她还敢欺君不成?”
“唉。”陈仙真坐到一条凳子上,一脸颓丧地垂着头,好像在想着甚么。
曹福见状,说了一句好话:“中都皇城是皇室养着的,怎么着也不缺吃穿,总比那些饿肚子的人好。”
他见陈仙真依旧苦闷地坐在那里,便又道,“咱家还有别的事,告辞了。你既不想回国,就好生呆着,别再靠近此地,有锦衣卫把守。”
曹福走到门口,忽然听陈仙真的声音问道:“我得罪过曹公公,你不记恨了?”
曹福转头看了她一眼,只觉这女子也挺惨的,便道,“咱家虽是阉人,却也没妇人那般小气。何必与你一般计较?”
他说罢径直走了出去,心道:这中都皇城与冷宫没区别,人们一旦被送到这里,一辈子就耗在此地了。除了极少数在京师有大人物搭救的,比如马恩慧。因此住在这里的人,恩怨已不再重要。
再说刚才他们提到的那件事,时隔几年回头一看、不过是件小事。主要是因为陈仙真不听话,当时陈仙真与安南太后生了龌龊,曹福知道皇爷看重陈太后、就偏袒太后,遂与这个陈仙真吵过一次,闹得很僵。
于是曹福离开后,很快就把陈仙真的事给忘了。
酉时过后,皇爷与皇贵妃、贤妃等在宫殿里用晚膳,曹福便全心都在这件事上了。他也不进饭厅,只在隔间里亲自守着,看一排老宦官宫女们试吃,检查他们是不是吞下去了。等一会儿都没事,曹福就挥袖,叫宫女们把菜肴往里送。
此地条件还是比不上京师皇宫,一时间没找到会弹琴助兴的,做菜的厨子也很普通。菜肴都送完了,曹福这才离开宫殿,到旁边的廊屋里自己吃饭。
夜幕降临之后,周围的灯台陆续被点燃。不过曹福猜测,平素恐怕不会点这么多灯。他走到宫殿门口,问出来的一个宫女:“皇爷就寝了吗?”
宫女端着一个盆,仍急忙屈膝道:“曹公公,圣上还在写字。”
曹福点头道:“去罢。”
就在这时,西边不知甚么地方传来了一阵弦声。声音隔得有点远,但入夜后这里特别安静,所以弦声清晰可闻。
曹福正想找人去问,谁那么大胆,天黑了还在这里弹曲子打搅圣驾。不料皇爷走了出来,先问出了这句话,“谁在弹琵琶?”
“奴婢即刻去,将那人揪出来。”曹福弯腰道。
这时,那弹琵琶的人竟唱了起来,“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曹福听到声音,脸色已变得相当难看。因为他听出了声音,正是陈仙真在唱。他早就该知道的,陈仙真以前就从来不听他的话,喜欢擅作主张,胆子很大。
白天曹福说“只要对皇爷有半点不利的人,便不能靠近皇爷半步”时,陈仙真问了一句是吗?当时曹福就觉得有点奇怪,但没上心。直到眼下,曹福才恍然大悟,这陈仙真早已想到了办法。
大明春色 第九百二十章 不当回事
“陈仙真的声音。”太监曹福的神情带着难堪而怯意。“在酉时之前,奴婢见过她一面。”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没有说甚么,随即循着在清凉空气中颤着的琵琶声、与女子的歌声,往前走了过去。曹福立刻招呼在附近当值的几个锦衣卫校尉,跟随着朱高煦。
幽暗的悬山顶房屋之间,灯笼发出惨白的光线,越往前走就越黯淡。唯有那弹唱声,为这寂静的夜色,平添了几分生气。
这首曲子,朱高煦此前从来没听过,但歌词是《琵琶行》原文,他倒很熟悉。
几年没见过的陈仙真,朱高煦已经快把她忘了;如今一首白居易的诗唱出来,还没见面、朱高煦就立刻了懂陈仙真的心情,而且理解得很深,似乎有点神奇。
数人来到了一处廊屋外面。朱高煦见房门开着,里面亮着灯光,确认声音正是从这间屋子里传来。陈仙真弹唱的诗,是一首叙事长诗。此时的唱词都很缓慢,讲究字正腔圆,所以一曲到现在尚未唱完。
朱高煦抬手做了个手势,示意随从就此停步。曹福忙道:“皇爷……”朱高煦打断他的话:“没事。”
跨进门槛,朱高煦立刻看到一个女子正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一把琵琶,在那里边弹边唱,女子自是陈仙真。
或是这里缺人打扫,空气中隐约有一股灰尘的气味,让人更感冷清;仿佛正与诗歌里“门前冷落鞍马稀”应景。唯有陈仙真的模样儿甚是鲜活,偶有发音不准的字,从一个安南人口中唱出来倒是别致。
陈仙真当然也看到了朱高煦,目光一直注视着他,片刻也没有离开。她的脸倚着琵琶,随着歌词里的意象、配合有细微的动作,眼神也似乎随着歌词的含义变化着。此情此景有点怪异,她看的人是朱高煦,唱的却是古人的诗,犹如正在向朱高煦倾诉着诗里的情绪。
朱高煦没有说话,因为歌还没唱完。他走近之后,找了一条凳子,坐在木桌另一边听着。
一曲罢,陈仙真抱着琵琶起身,上前作了一个万福,随即抬眼说道:“陛下总算是来了。”
“免礼,坐罢。”朱高煦答道。只见陈仙真穿着一身汉服袄裙,站起来才让朱高煦感觉到,她确实长得有点矮,腰身倒是纤细,胸脯却挺饱满。头发皮肤和汉人没甚么区别,皮肤很细腻,面相的差异或许在颧骨和眼睛。
陈仙真回到凳子旁入座。俩人隔着一盏灯,沉默了一会儿。
音律已歇,朱高煦主动打破了宁静,开口道:“白居易写这首诗的时候,刚被贬斥出京城。他是个有抱负的人,主张限制藩镇格局,这样的政见着实利于唐朝中兴,但这无疑会得罪藩镇势力在京师的代言人。”
陈仙真仍然注视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朱高煦转头道:“大唐那么多权贵文武,都不知道藩镇危害社稷国家吗?朕猜他们全都清楚,肚子里明镜似的,无非是不能放下各自的利益罢了。不管圣贤如何教诲,也不论世人如何推崇品行高尚的人,仍不能制止人们趋利,军|阀形势已成,少数清醒者根本不能改变甚么。”
陈仙真想了想,问道:“陛下言下之意,平定王黎利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而裹挟了许多安南人?”
“不然呢?”朱高煦断然反问道。
陈仙真道:“他说是为了大越子民、不被大明奴役,心意很诚挚。大明朝侵犯我国,想吞并安南。”
朱高煦道:“即便安南国被大明吞并,对安南百姓来说有甚么区别?中原王朝的势力到达安南国之前,那边根本没有文明,如同你们西边那些山区的野人。安南国是从中原文明中演变出来的,无论谁来统治,庶民的一切都不会有变化。”
陈仙真皱眉轻轻摇头。
“不然你怎会弹唱这首《琵琶行》,并且能让朕听懂、如此复杂的心境?”朱高煦又道:“现在朝廷不想吞并安南了。一则明军不太适应地形气候,常年累月的治安战成本太高,得不偿失。二则也因当地的地形气候不利,并且远离中央,造成受中|央朝廷对安南国的治理不便,经常被枭雄割据一方;当地总有豪强,依据历史的经验,认为那是实现野心的机会,只要安南国一日无国王,叛乱势必此起彼伏。
因此朕考虑到将士付出性命的意义,才不得不妥协,认可安南国宗室复国。如果你先放下与陈太后的私人恩怨,再想想陈太后当国、与黎利当国有多少不同?陈太后还是你们陈氏宗室哩。”
陈仙真沉吟道:“陈太后太软弱了。”
朱高煦道:“所以你们准备以安南国的人口国力,与大明长期敌对吗?打仗是会死人的,死很多人。”
陈仙真苦笑道:“黎利不是已经被陛下杀|死了?”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那些执念没有意义。”
过了一会儿,陈仙真开口道:“这首《琵琶行》的曲子,是阮荐谱写的。陛下记得阮荐吗?”
朱高煦点头道:“黎利最重要的谋臣。”
陈仙真用奇怪的表情看着朱高煦:“阮荐精通汉人的诗词歌赋,并作了很多汉诗,他是最有才华的安南人,并且非常仰慕汉人的一切。不过,他就这样被陛下处死了。”
朱高煦面无表情地说道:“他谋反。权力争斗没有任何温情可言。”
陈仙真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像冷笑像自嘲,“陛下一向自傲,从来不把别人当一回事,对待安南人最是如此。”
朱高煦一语顿塞,无言反驳。想想阮景异为了陈仙真、连他的爹命都交代了,陈仙真当年在安南国必定有很多追逐者,如今却被朱高煦随手丢在凤阳。好像她说得也没错。
陈仙真接着犹自说道:“我最后一次进京,确实是黎利安排的。”
朱高煦吃了一惊,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他当然不可能料到,陈仙真会主动承认重罪;时至今日她的事情缺乏推论、更没有证据,也无人再刑讯她,她只要不认,真相对所有人就一直都是个谜。
陈仙真的嘴角微微上翘,看着朱高煦的眼睛,再次露出凄冷的微笑:“我知道事关重大。承认死罪,死了就死了,反正此地也不过是一座活人的坟墓。”
她顿了顿,叙述道:“如今回头一想,我确实比不上陈太后,她是做大事的人。陈太后出身宗室贵族,十几岁就自愿嫁给安南国国王、年过半百的国王。后来陈太后一心讨好陛下,只想复国掌握大权。她心里一点纠缠也没有,对她有用的人,她能自己发自内心地仰慕,甚么国家大义早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却一直做着毫无作用的事,常常自相矛盾,全无长远打算。
黎利找到我的时候,我刚被陛下下旨、从大明京师送回国。那时我恨你入骨,你却全不知道、全不在意。你在皇宫里的柔仪殿,在那张大桌案上污我清白,连一张床也没有,然后就弃之如敝履,又让我滚回安南国。我每次想到那件事,就觉得自己连娼|妓亦不如……”
朱高煦不知道自己是甚么样的表情,只感觉脸颊有点发烫。
陈仙真道:“恰逢黎利心怀大志、意图重振大越,我又是陈朝的宗室,听了他的话,自觉可以为国家做一些事,便同意听从他的安排。”
朱高煦不动声色地问道:“如果朕没有察觉你的异常,你打算做甚么?”
陈仙真不假思索地苦笑道:“谁知道呢?我没想长远的事,只是挺想报复陛下,究竟要怎么报复却未想过。谋刺恐怕做不出来,我出身宗室贵族、做不了这种事。陛下或许不懂那种侮辱,如何让我生不如死。”
朱高煦又道:“你知道在大明朝,威胁皇帝是多大的罪吗?”
陈仙真看着朱高煦道:“诛九族?陈太后也是我们一个宗族的人。我家早已家破人亡,还剩一个哥哥被抄家后、是否尚在人世也不一定。陛下现在就杀了我罢。”
她说罢挺起胸膛,直视着朱高煦。
朱高煦看了她一眼,忽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说道:“刚才的谈论,不要再对别人提起,你不承认就没有罪。”
陈仙真的眼睛里,露出了诧异的复杂神态。
朱高煦思考了一小会,又道:“当时朕确实没太上心,把你送来这里,有欠妥当。此地是大明皇陵所在地,你是安南人,不适合中都。后天朕的人马就要离开中都,你准备一下,与咱们一道离开罢。”
他说罢往门口走去。
陈仙真的声音道:“陛下要送我去哪里?”
朱高煦转头道:“朕也不是随时都想长远的事,刚才只是一时兴起,还没想好。”
陈仙真听罢这口话、仿佛在学她先前的叙述,顿时笑了起来。不过她此时的笑容,已少了之前的凄清惆怅,仿佛轻了不少。
大明春色 第九百二十一章 昨夜弦音
一大早姚姬跟着皇帝和官员们,去拜谒了皇陵。来回的路程和典礼用了几个时辰,返回中都皇城时,已是中午了。
午膳罢,姚姬换下了身上青色打底的宽大礼袍、以及有点重的凤冠,这才叫人找了个住在次地的老宦官带路,前往郭夫人的住处见面。随从们抬着一只箱子,正是为了看望郭嫣准备的礼物。里面有绸缎、新铜钱,以及一些胭脂水粉,各种各样的用品。
众人走进一座庭院,姚姬见到出来迎接的郭嫣时,立刻感到有点意外。
几年不见,郭嫣的变化很大。她仿佛衰老了一大截,苍白的皮肤无甚光泽,脸上除了细纹,鼻翼旁的肌肤下垂也很明显。素净的衣裳打扮也不太用心,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妇人。
见礼罢,郭嫣引姚姬入内。姚姬见这间房里的一张桌案上,摆着铜镜、梳子、小匣子等物。之前郭嫣似乎打扮了一下,但是通报之后,时间不长,所以那些东西还没收拾。
“贤妃竟没甚么改变,还是那么漂亮。”郭嫣瞧着姚姬说了一句,她的眼神有点复杂,并下意识伸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哪里。”姚姬微笑了一下,转头道:“东西放着,退下罢。”
随从们陆续道:“是。”
姚姬看了一眼箱子,“这是皇后的心意。”
郭嫣道:“贤妃回京后,替我谢她。这边请坐。”
俩人在里面的椅子上入座,郭嫣离那桌案不远,仍时不时往铜镜里瞧了一眼。姚姬的容貌似乎有点刺激她了,毕竟姚姬比她小不了两岁。
中都皇城里几乎没有男子,留守司的官吏将士不会进来;但郭嫣对自己的色衰、仍当场表现出了沮丧的情绪。
姚姬忽然可得,郭夫人已经没有任何翻身的办法了。美色着实是女子的一大优势,可惜有时间限制,且极容易被无益挥霍。
“不管到了甚么时候,皇后一直挂念着郭夫人。”姚姬开口道,“她常提起你们儿时的事。”
郭嫣有气无力地说道:“应该有点愧疚罢。”
姚姬听到这里,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她,轻声道:“但如今,恐怕只有皇后才会如此挂念你了。”
郭嫣微微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姚姬刚才的话,无疑是事实。
姚姬接着坦诚地说道:“圣上出京、想带着谁,皇后本来是不愿意多干涉的。我为了陪伴圣上,提出自愿前来看望郭夫人,皇后才从中想了法子。皇后心里从未忽视郭夫人呢。”
郭嫣没有回应。
姚姬又道:“废太子**倾覆之时,郭夫人能留在皇宫,也是皇后在想办法。”
郭嫣抬起头说道:“后来凤阳发生了大火,大家不都认为我的是个麻烦吗?因此才把我送到这里了。”
“人很难为了别人,不顾一切。”姚姬道,“我觉得、郭夫人心里是明白皇后心意的,所以才会有此苛求。否则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你会苛责那人到一丝一毫的地步吗?”
郭嫣顿时转头看着姚姬,她的神情细微快速地变化着,沉默不语。
“事到如今,我不需要怜悯。”郭嫣道,“我在这里守陵很好,还能陪着瞻垲。”
姚姬平静地说道:“那场大火与圣上皇后无关。今天早晨,圣上很早就起床了。我出门后才发现,圣上正在失火的废墟边踱步。圣上没有愧疚,只有感概。”
郭嫣的上身一阵起伏,脸上露出了愤恨与痛楚,她似乎呼吸都有点急促了,咬牙道:“纵|火的老太监吴忠,是不是马恩慧的心腹?”
姚姬瞧着郭嫣的眼神,心头不禁一阵紧张。姚姬忽然明白了,郭嫣为甚么老得这么快,她心里那些大起大悲、恐怕寻常人承受不住。
原先姚姬曾经想过,利用郭嫣的仇恨、对付马恩慧,但最终没有付诸实际,只是想想罢了。如今看来,姚姬庆幸自己没有胡作非为,否则事情可能控制不了。
人也是在改变的。以前姚姬非常愤恨马恩慧、恨不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最近两年她反而有点看开了。或许还是日子越来越顺心的缘故,她渐渐豁达了。
“如果真是马恩慧指使,恐怕圣上也会做些甚么。”姚姬不动声色道,“郭夫人别忘了,瞻垲不仅是你的儿子,也是圣上的侄子。皇室的血脉,是能让外人想害就害的吗?”
郭嫣冷冷道:“马恩慧会承认?”
姚姬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圣上的心,恐怕比人们想的还要明白。”
郭嫣皱眉注视着姚姬,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她只是说道:“我确实看错了圣上,那时真的太傻了。”
姚姬隐约猜到了郭嫣的后悔。姚姬也有所耳闻,据说当初许给朱高煦做汉王妃的人、有可能是郭嫣。
“命运无常。不管是恩还是怨,而今怕是都没用了,没办法,能放下就放下罢。郭夫人若有甚么需要,托人告诉皇后,只要办得到、皇后还是会帮你。皇后心里,你一辈子都是大姐。”姚姬说罢,站了起来,“告辞了,后会有期。”
郭嫣送了一程,她对很多人有怨恨,但与姚姬没甚么恩怨。
走出庭院,明媚的阳光下微风习习,姚姬忽然感觉、好像有一股闷气舒展出来了,人也好受了不少。即便是在郭嫣的屋子里呆一小会儿,姚姬也感觉十分不适,连空气中似乎也有一股让人压抑的气息。姚姬不禁有些许感概。
宫女们忙拿了一把遮阳的伞过来,姚姬随后上了轿子,回到大伙儿下榻的宫殿。
明早要启程离开中都,今天下午没甚么正事了。姚姬便下令随行的人,去皇贵妃沐蓁住的地方。
此时沐家的家势如日中天,今上起兵夺得天下、黔国公沐晟居功至伟,极得皇帝倚重;而且沐府的人,至今仍旧镇守云南,乃大明朝权势最大的异姓勋贵。圣上为了拉拢沐家,不惜改变礼制,专门给沐蓁添了一个“皇贵妃”的名号,可谓恩宠无以复加。
连皇后也是非常忌惮沐蓁的,时常还有点担忧。姚姬虽与皇后交好,但她也没必要为了皇后、与沐蓁过不去;何况皇后与沐蓁、平日也是相互谦让,不敢轻易结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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