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近些年来,因民生疾苦,山东白莲教日渐壮大。储大人既不上报,又采用了错误的方略、至少微臣擅自认为大错特错!储大人推行绥靖方略,以安抚白莲教为要,乃因担心白莲教裹挟百姓造反起事,便要让储大人承担责任。但微臣以为,白莲教自洪武初便被朝廷认定为非法,天下禁止。是非黑白明了,官府却不尽早调兵镇|压,形势只会愈发不可收拾。”
朱高煦听罢说道:“这个储埏、若如朱推官说的那样,确实不适合在多事的地方做官。”
“取缔白莲教,再从各方面减轻山东百姓负担,以休养生息。这些事今年就得办。”朱高煦接着说道,“不过咱们得先拿出一套系统的方略来,不然随便发道圣旨,恐怕不一定有效果。”
高贤宁和朱恒忙一起拜道:“圣上英明。”
朱高煦看了一眼朱恒,用赞赏的口气道:“官员敢说真话是好事。朕最厌恶欺上瞒下阴奉阳违的人,这样的人只会增加施政成本。”
他说罢挥了一下手,俩人便谢恩告退。
今日提到白莲教,朱高煦便想起了一件非常有名的事件,唐赛儿起义,似乎就是这个时代在山东发生的事。
另外,在永乐初朱高煦与大哥争太子,曾经干过一件事,便是借高炽派人在山东赈济饥民的由头,给高炽编造了一个“仁圣天子”的名号,整得高炽在父皇面前战战兢兢。
当年朱高煦是个藩王,管不了政务,只顾着争斗,也没过问山东的实情;如今想起来,他心头忽然有点过意不去。
于是次日一早,朱高煦临时改变了路线,下令先去山东走一趟,然后再去北平。山东布政使司的地盘、离彰德府很近,就在此地东面,众人走山东绕行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朱高煦把推官朱恒放回了济南府。并让朱恒带话,济南府不用迎接圣驾,护驾的大队人马也不去济南城。至于山东官场的人事,朱高煦暂时也没有半点要动的意思。
之后过了两日,王彧的信使前来奏报,护送鞑靼残部的人马已经过大河了。王彧请旨径直送来大营,不再前往北平。
原先安排护送鞑靼人的官员,得到的命令是前往北平。其中缘故,只是考虑到鞑靼人路远,皇帝的北巡队伍应该要在北平等待、才能见到他们。
然而北巡队伍在大河南岸停留了很长时间;乃因随军文武求稳,劝诫朱高煦等大河水减少后渡河,所以人们便等到了九月间才渡河。加上仪仗与护驾军队走得很慢,在赵王府也逗留了好几天,以至于从河西走廊远道而来的鞑靼人、此时已经追上了北巡队伍。
计划有些变化,但并不耽误事儿。
王彧率众追上北巡队伍时,大队人马刚刚进入山东布政使司地面。先是王彧前来见面,禀报了此行的详细过程,如何听从何福的调遣、如何遭遇瓦剌人大战云云,都是朱高煦已经知道了的事情。王彧无非亲身经历,说得更加详细。
当天黄昏时分,大军在一个村庄附近扎营。
这时锦衣卫指挥使张盛走进了中军大帐,他看了一眼在场的文武,便躬身走到朱高煦身边,俯首小声道:“护送鞑靼残部的人马中,有个锦衣卫校尉。他见到臣之后,声称好像认出了蒙古小王子。”
“好像?”朱高煦随口问道。
坐在下面的几个官员,听到朱高煦的声音,都纷纷侧目。
这种事根本不需要瞒着心腹大臣们,朱高煦也就正常说话了。
张盛弯腰道:“据那校尉奏报,王将军与何将军的援兵到来之前,瓦剌军已攻破护卫军阵。彼时所有人都以为大势已去,情势危急,蒙古汗妃阿莎丽便找到了一个男童,将他抱在怀里。校尉还观察到,汗妃在乱军中一直顾着那男童。因此臣猜测,那男童即是汗妃之子、蒙古小王子,不过目前尚无确切凭据。”
朱高煦道:“朕知道了。”
“臣告退。”张盛抱拳一拜,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走出大帐。
王斌高兴地说道:“恭贺圣上,这事儿要真相大白了。只要把那鞑靼丞相抓起来严|刑拷|打,再用蒙古小王子要挟,那鞑靼人不得甚么都招了?”
淇国公邱福顿时转头,露出了戏谑的笑容。
高贤宁好言道:“定国公所言确是有效,不过如此便与鞑靼人撕破脸了。此时,若叫瓦剌人知道了鞑靼人的阴谋,最恨鞑靼人便是瓦剌首领马哈木,咱们何不坐山观虎斗?”
朱高煦点头道:“那些鞑靼人已进了咱们的地盘,不用着急。先开饭罢。”
众人顿时放松下来。走了一整天、中午只吃干粮,大伙儿都已饥肠辘辘。过了一会儿军士们端着酒肉进账,大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愉快了。.
大明春色 第九百三十二章 胁迫
一众鞑靼人来到大明国皇帝的队伍中,已经过去了两天。
天气晴朗,红彤彤的朝阳在平坦的地平线上冒出了头。远处的路上,最前方的人马已经排成了大队,正在向太阳升起的方向出发。阿莎丽观望了一阵,当然看得出来,今天人们还得往东走。
说是借道大明国,但鞑靼人来到这里后,似乎要脱身北上并不是那么容易。各种忧虑与胡思乱想,正在阿莎丽心头积累。
曾经并肩作战的两方,汉人也曾为了保护阿莎丽等人浴血奋战;但形势稍变,汉人就变成了大家最大的威胁。
就在这时,阿莎丽忽然发现,有两个男子正在那里观望着她儿子。其中一个穿着五彩华丽的锦袍、头戴一顶乌纱帽,腰上挎着一把单刀;另一个身披盔甲。穿盔甲的人正在指着那孩儿,锦袍人则顺着方向瞧,然后轻轻点头。
阿莎丽心头一阵紧张,直觉情势不太对劲。鞑靼残部中有不少家眷,孩子也不止几个,为何那两个汉人独独在观察她的儿子?
过了一会儿,那锦袍人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走过去,皮笑肉不笑地递给王子,接着伸手摸他的脑袋。
阿莎丽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冲上去制止锦袍人。她情知,此时自己没有任何办法、阻止明国人做任何事,贸然反应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好在那锦袍人给了冰糖葫芦之后,很快就离开了。小王子吃了之后,也没见有甚么异样,想来明国人就算要对付一个孩儿、也不至于当众下|毒罢?阿莎丽还是太关切了,才会想得比较多。
明军军士收了帐篷之后,鞑靼人陆续聚到了一起,一些人骑马、一些人步行,大伙儿跟着明军大队出发。
阿莎丽骑马来到了脱火赤的身边,小声说道:“不知怎么回事,明国人可能已经知道了孩儿的身份。”
最近,脱火赤似乎心情都有些沉重。他看了阿莎丽一眼,便说道:“汗妃太关注王子了。我们总以为能隐藏心事,但是很难。”
“怎么办?”阿莎丽皱眉问道。
脱火赤没有回答。
阿莎丽想了想,又问:“明国人能事先获知、瓦剌人要截杀我们,他们究竟怎么知道的?”
脱火赤还是没有吭声。
阿莎丽沉默了一会儿,不禁又满腹疑虑地说道:“据明国将军声称,明国皇帝得到了一些消息、作了一些推论。那是怎样的消息?”
脱火赤终于开口道:“汗妃不要多问了,心急更是于事无补,先等等看罢。”
阿莎丽心头就像有一团火一样,已经有点受不了脱火赤的态度。但她也没办法,终于忍了一口气,然后叹了一声,只得作罢。
当天下午,大军便停止了前行,人们进了一座村镇,阿莎丽等人被安排到了一座砖瓦院子里。没一会儿就来了两个俊俏的汉人姑娘、穿着月白裙,还有个宦官。宦官挺年轻,自称姓王。
王宦官用汉话慢慢说道:“咱家听说汗妃懂汉话?”
阿莎丽点头称是。
宦官便道:“脱火赤是蒙古国丞相,汗妃是蒙古国前汗妃。大明乃礼仪之邦,故今日大理寺卿、淇国公主持,宴请脱火赤丞相,皇贵妃娘娘与贤妃娘娘邀请汗妃一同用膳。您准备一下,酉时之前咱家再派人来迎接汗妃。”
阿莎丽道:“多谢大明国皇妃好意。”
宦官便转头道:“好生侍候汗妃。”
两个小娘屈膝道:“是。”
宦官又抱着拂尘一拜,道了一声“告辞”,便转身离开了。
小娘便忙着去烧水,要先侍候阿莎丽沐浴更衣,还带来了一些干净的衣裳。
蒙古人平素都不洗澡,阿苏特部本是波斯人,在蒙古草原生活久了之后、习惯也变得和蒙古人一样。妇人们也最多用布巾打湿后擦拭一下身子。不过阿莎丽没有拒绝沐浴,她也没多想,或许感觉到汉人此时还比较和气,她也下意识地、小心表现得比较好相与。
阿莎丽在沐浴的过程中居然很适应,丝毫没有觉得不快。洒着花瓣的温水里弥漫着清香,小娘们给她涂抹了各种各样的香膏和粉末,然后清洗。虽然习俗不同,但阿莎丽觉得,女子好像天生挺习惯优渥舒适的环境。
她换上了柔软干净的内衣,不过外面的衣服、没有穿汉人送的,依旧穿着她那身阿苏特人的袍服。
及至傍晚,阿莎丽来到皇妃们下榻的地方用晚膳,立刻感觉到了她与汉人女子们的格格不入。
两个皇妃皇妃非常美丽,她们的模样看起来是完全不接地气的,既没有太阳晒过的痕迹,也没有与土地草原相关的气息,就像是不染尘埃的仙子一般。皇妃们应该不仅经常沐浴清洁,而且边幅修饰得非常精细。乌黑的头发、细腻白皙的肌肤,在绸缎与珠宝的包围之中。
阿莎丽的心情有点复杂,一边鄙视这些女子的奢侈做作,且软弱无用,瞧她们的样子根本不做任何事,更不说骑马射箭的本事了;一边又惊叹她们的美丽与华贵。作为女子,阿莎丽心里明白,男人们若不考虑妇人的作用、便会喜欢看这样的妇人。
几个女子在一起用膳,时不时说一些沿途的见闻、以及各自的生活习俗。阿莎丽也在留意观察两个皇妃,那个地位最高的皇贵妃、长得就像故事里描述的公主,精致的五官、婀娜的身段,明亮的眼睛里带着让人舒服的笑容。另一个皇妃则非常诱人,穿着宽大的长袍胸脯也很鼓,身材凹凸有致,美艳的鹅蛋脸唇红齿白,肌肤光滑白皙,艳光照人。
相比阿苏特部的妇人,皇妃们是典型的汉人面相,脸部轮廓不太突出。不过阿莎丽见过很多其他蒙古人、以及一些汉人奴隶,倒也看习惯了。
阿莎丽以前会特别提防敌人贪图她的美色,因为蒙古部落中长得稍微不错的妇人,如果被人抢走、差不多就属于别人的财产了。但看到这两个皇妃之后,阿莎丽已不再担心朱二皇帝。
皇妃们几次赞美阿莎丽漂亮,可能是客气话,不过阿莎丽也挺高兴。
晚膳罢,阿莎丽回到她们住的砖墙院子里,一时间倒对朱二皇帝产生了不小的好奇心。虽然她很担心皇帝会对她的儿子不利;但今日气氛和气的晚宴,又让她觉得汉人似乎没有太多敌意。毕竟在草原上,若被一个蒙古人邀请共同享用食物、便是很大的善意。
然而脱火赤与明国大臣的来往,似乎没有那么愉快。
次日阿莎丽见到脱火赤,脱火赤说漏了嘴,提到一句“就像汉人书中的鸿门宴”。
昨晚被汉人友善迷惑的阿莎丽,顿时清醒了几分。过了一会儿,她又觉得不对劲:“瓦剌人攻击我们以及明军护卫,而我长兄却遣使议和受封,为何明军要对鞑靼人动武?丞相是否有事瞒着我?”
脱火赤愣了一下,说道:“你现在不要多问,没有好处。明国人暂且拿我没办法,接下来可能要对你软硬皆施,他们靠近王子,便是要胁|迫汗妃的意思。”
他今天的话多了一些,接着又道:“我猜测,明国人暂时还不想与我们撕破脸。而汗妃有软肋,是最容易被突破的选择。”
阿莎丽依旧充满了疑惑,她问道:“回到草原后,你会告诉我真相吗?”
脱火赤道:“如果还能回去,你自会明白。”
阿莎丽听罢心情也渐渐变得沉重,她抬头眺望着周围的景象。大片的田地、菜地,一座座村庄错落其间,陌生的一切,她开始想念草原的四季,牛羊与帐篷。明国自有好的地方,但她更愿意回到熟悉的土地上,那里有她认识的好友,也有让她高兴的生活方式……
果然脱火赤猜得没错,次日一早,朱二皇帝就派人来,要召见阿莎丽。
阿莎丽怀着忐忑的心情,一面确实有点好奇,想看看那个特别厉害、神机妙算的明国皇帝是甚么样的,一面又担心皇帝拿王子胁迫,逼迫她交代她不知道的事。
她走过重重护卫的藩篱,来到了一座营地里,只见一些将士正在收帐篷。她等了一会儿,便被带到了前面。
在各种仪仗前面,站着好几个人,阿莎丽一面看一面鞠躬行礼。蒙古人行礼的时候一般不说话。
只见牵着马站在中间的人穿着团龙袍服,应该就是大明国皇帝。他身材魁梧,浓眉大眼,铜色的皮肤有点粗糙,与身上华贵的服饰似乎不太相称,贵气纯粹靠身上的装饰衬托。这样一个明显经常风吹日晒的大汉,阿莎丽倒觉得有几分亲切。
反而是皇帝身边的两个人比较英俊。一个年纪稍长,另一个很年轻,一看就是出生好的人。
朱二皇帝看着阿莎丽,说道:“汗妃会骑马罢?你跟咱们走,咱们路上说几句话。”
阿莎丽点头道:“遵命。”
皇帝说完便一脚踩在马镫上,矫健熟练地翻上了马背。
大明春色 第九百三十三章 寻访
从哈密卫来的鞑靼人,到军中已有数日。不过这个鞑靼汗妃,朱高煦倒是第一次亲眼见着。
若照元朝之后的分类,她是个色目人,便是西域及西面的“各色名目之人”,与一般的蒙古人不同;因为元朝重用色目人,这些人能在草原上立足也不奇怪了。
在朱高煦眼里,她是个类似中亚阿拉伯地区种族的白种人,一头微微卷曲的深棕色近黑色的头发,眼睛也是黑色的,不过面相皮肤与大伙儿区别很大。她看起来很年轻,身材丰满,在色目人里算是长得不错的。不过在朱高煦的见识里,色目女人年轻时长得还行、可是老得快。
大队人马沿着大路行进,四面都是辽阔的平原,秋冬之交的季节草木凋零,景色显得有些陈旧颓败。朱高煦没有再乘车,他宁肯忍受路上的尘土,也不愿意整天呆在马车里。
鞑靼汗妃阿莎丽被允许在朱高煦身边骑马,她的姿势一看便是习惯于常年骑马迁徙之人。许久没有说话,朱高煦偶尔观察她,认为她只消坐在马背就能睡着。
良久之后,朱高煦终于转头说道:“汗妃是否听过一句话?”
阿莎丽立刻抬起头看着他:“甚么?”
“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朱高煦道。
阿莎丽一脸困惑地摇着头:“皇帝陛下所指何事?”
朱高煦道:“很明显,阿鲁台与脱火赤,既不在乎你的性命,也不关心本雅里失汗的儿子。你帮助他们,只能成为一枚棋子、或是牺牲品。”
阿莎丽道:“他们究竟做了甚么?”
朱高煦愣了一下,心道:我还想让你交待哩。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阿莎丽那双异域风情的眼睛,她也在看着朱高煦。只见她的眼神依旧带着困惑,并无闪躲,看起来很坦然。这让朱高煦在一瞬间产生了些许直觉,难道她真的不知情?
朱高煦身边的文武都没吭声,只是听着二人的对话。
周围沉默了一会,阿莎丽沉不住气再次问道:“皇帝陛下为何能事先得知,瓦剌人会攻击我们?”
朱高煦不答,随口道:“咱们应该相互交换,这样才公平。”
阿莎丽看起来有点烦躁,并露出了怒气,但她不敢发作。她问道:“皇帝陛下何时放我们北归?您答应过阿鲁台的。”
朱高煦说道:“稍安勿躁,你们一时半会走不了。朕是讲诚信的人,但你们首先有所隐瞒、有欺骗嫌疑,汗妃应该明白所指何事罢?”
阿莎丽可能想到了她的蒙古王子,顿时露出了忧惧之色,意气也萎了八分。
俩人不甚愉快的第一次谈话,就此结束。到了中午,大队停下休息。朱高煦便找来了同行的段雪恨,授意段雪恨陪着阿莎丽,观察阿莎丽的言行举止、以及和脱火赤的关系。一个人能装一时,时间稍长便可能暴露很多东西。
下午大军接近了济南城,不过护驾人马在济南北面数十里,未去府城。朱高煦又告诉高贤宁,让他暂时离开队伍去济南城,联络当地士人、重叙同乡同窗之情。高贤宁在山东各地的名气很大,算得上是一大名士,他在当地也结交甚广,只要回去必定是宾客不断。
朱高煦知道高贤宁的家就在济南,临行时便开了个玩笑,说是“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不过大军并未在此地停留,继续东行,直去滨州。
之前朱高煦想起唐赛儿这个人物时,便确定了这次的行程。
他知道唐赛儿是滨州南边某县人士,因为当年他奔波于生计时、来过山东滨州。他印象比较深的地方,便是黄河大桥旁边有一座很大的雕像、即唐赛儿的像。只不过现在黄河不在此地,而在南方,唐赛儿这个人也无人知晓。
因为唐赛儿在后世、成为了反抗反|动封建统治的英雄,所以地位很高。然而立场决定心态,如今朱高煦变成了大明朝最大的封建统治者,对于意图破坏他统治的人、当然没有好感。
明朝的州县太多,朱高煦平素并不会特意去某地巡察,这次不过是因为想起唐赛儿生活过的地方、就在附近,一时兴起想去看看,起义军首领的土壤是甚么样子。
大队人马从济南城北面,走了七天才到达滨州城。但朱高煦没有进城,率军继续往南又走了十来里路,前锋斥候发现有一片湖泊,于是朱高煦下令大军驻扎在湖泊东岸。
前锋将军给村民们发了钱,然后把一个村庄征用了,将士们便围着村庄修建藩篱军营。朱高煦等人抵达军营后,他便住进了村子里的夯土瓦房里。
济南城三司的官僚们、滨州知府都显然很关注皇帝的人马,但是他们又不敢在皇帝跟前违反邸报政令,擅自前来犒军。很快滨州知府率令一众官吏,仍是轻装简行来了中军,请旨要为大军准备粮秣。不过朱高煦拒绝了,大军根本不需要山东地方官府提供军粮,过阵子大伙儿到了海边,从南方来的官船就能为军队补充粮秣;之后进北平布政使司地界,那便更不缺补给了。
朱高煦告诫知府,应立刻停止以各种名目征调壮丁徭役,政令三年不得改变。
次日一早,朱高煦便带着小队随从、以及滨州的一个官员离开军营,沿着土路在周围察看。段雪恨在马队里,把鞑靼汗妃阿莎丽也带出来了,朱高煦也没管她们。
土路还算宽敞,看起来可以行车,不过没有铺砖石,灰尘很大,连路边的树枝树叶上也裹着一成泥。朱高煦等人骑马慢行,他看到四面的村庄都很破败陈旧,但时不时能看到白烟缭绕,听到鸡犬之声,一切都很宁静。
至少在今年朱高煦亲眼看到的状况,当地并无动荡起义的迹象。
大伙儿游逛到了中午,忽然听见附近的村庄里传来了吹吹打打的声音。朱高煦驻足观望,身边的文官侯海马上说道:“圣上,此乃道士的乐器,那边有白事。”
朱高煦瞧了一阵,便回顾左右道:“备一份礼,咱们去趁一顿午饭。”
侯海忙劝道:“圣上万乘之躯,怕庶民接待不善。”
朱高煦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武服,又看侯海身上的红袍、滨州官员的青袍,便道:“那朕再做一天洪公子,侯左使则是过路的官员,备礼前去讨两桌吃喝。”
侯海听罢,只得应声去安排。
一行十几人骑马走上小路,靠近村庄时,那道士的锣与管乐愈发清楚了,连道士们念经一样的唱歌也隐约可闻,只是听不懂他们在唱甚么。
待朱高煦循声骑马靠近办白事的地方,便跳下战马牵着马步行过去。只见那院子内外都摆满了旧方桌,院子里传来了一声声哭声。院门外的竹竿上挂着白幡,门框上也贴着白纸黑字。
村民们纷纷侧目观望,好奇地打量着一群明显是官府的人。没一会儿,主人一家男女老幼便出来了,他们都跪在门口道谢。大概是侯海送了一份大礼,便是官府的人、送礼赴丧也是好意。
朱高煦便道:“人死不能复生,主家节哀顺变。”
这时跪在地上披麻戴孝的一个中年妇人便忍不住,立刻又大哭起来。
一众人走进院子,来到灵堂上鞠躬行礼,然后主人在院子里安排了两桌席位,大伙儿便入席。院子里乌烟瘴气,既有烧香烛纸钱的烟雾,也有厨子在外面砌灶烹饪食物烧的秸秆等烟灰。
周围的百姓宾客一直都在向这边望,人们似乎在议论主人哪来的当官亲朋。加上道士的吹打念叨未歇,此地闹哄哄一片。
朱高煦见附近一桌的人正瞧着这边,他便干脆转身问道:“这家去世的是甚么人?”
“贵人不知道哩?”一个穿着灰布衣的汉子问道。
朱高煦道:“咱们只是路过。”
灰布衣汉子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惨啊。死的是家主的长子,四十多岁,昨天一整天还在地里干活,天黑时到湖边去洗泥,掉湖里淹死了。”
朱高煦叹道:“着实是悲惨。”
这时灵堂里的哭声忽然增大,有个妇人的声音、一边哭一边念起来。她念的内容,比道士的经文好懂多了,朱高煦便留意倾听。
那妇人哭得撕心裂肺,念词也很让人动容。大概是诉说亡者悲惨的四十余年,年幼就开始干活,没过一天好日子,从小把口粮匀给弟妹们吃,成年后每日劳作、面朝黄土背朝天,并承担徭役。可怜临死前还辛苦了一整天云云,也没顿好的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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