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朱高煦沉吟片刻,说道:“你们遭遇瓦刺人袭击,本是鞑靼人自导自演的好戏……便是鞑靼人自己阴谋的事件。”
“甚么?”阿莎丽愣了一下。
朱高煦的神色镇定,问道:“你真的不知情?”
阿莎丽不断摇头:“这怎么可能?”
朱高煦的语气毫无波澜:“你就算不知情,也应该能猜到的,只是自己不愿意面对罢了。”
这句话像咒语一样,阿莎丽猛然之间感觉,自己似乎真的一开始就在怀疑脱火赤。她一语顿塞,情绪起伏太大,无法冷静。
朱高煦的声音又道:“朕并非神仙,哪能神机妙算、未卜先知?当然是靠奸细得到了消息,只不过选择相信这个消息是可靠的,才能提前许久、并及时调兵遣将前去救援。”
阿莎丽伸手在太阳穴揉了揉,脱口问道:“脱火赤为甚么要那样做?”
朱高煦道:“不止脱火赤,还有阿鲁台。他们身为蒙古国位高权重的人,应该在之前就谋划了这样的阴|谋。目的便是挑|拨大明与瓦剌诸部,欲借大明军力打击瓦剌人;然后鞑靼人再渔翁得利,对损耗之后的瓦剌部落落井下石,以图铲除草原异己。别忘了护送你们的人马,有几百个官军将士,还有朝廷官员。”
阿莎丽道:“我长兄远在东边,已有数年没见过脱火赤了。”
朱高煦道:“瓦剌人攻打哈密卫,便是因为脱火赤故意走漏蒙古王子的消息。瓦剌人攻打忠顺王十分反常,显然只为逼迫忠顺王、交出蒙古王子,只有这个理由。大明君臣能猜到,曾与脱火赤密谋的阿鲁台、当然更容易猜到。”
阿莎丽不断摇头,“此事怎会如此复杂?”
朱高煦的声音道:“若非大明多年卧底的细作报回消息,朕也觉得事情有些诡异(诈言)。阿鲁台遣使称臣受封,好让大明朝廷派官吏将士去迎接护送你们;然后以汗妃和蒙古小王子为诱饵,致使大明官吏将士惨遭屠戮,便可挑起瓦剌人与大明人的战争。”
经朱高煦这么一说,事情零零碎碎地拼凑在一起、阿莎丽有点明白了,只不过暂时心里很乱,没能彻底想清楚。
这时一个白胖的宦官走了进来,到朱高煦身边耳语了两句甚么。
朱高煦起身道:“朕有点事,先走了。”
受利用与欺骗的感觉,渐渐让阿莎丽心头充斥着愤怒。她随后也离开了中军行辕,径直去脱火赤住的地方。
脱火赤住在村庄外围的一座土墙瓦房里,他正在清点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看到阿莎丽的脸,他便瞪了一下眼睛。
阿莎丽不等他开口,径直用蒙古话责问道:“你们怎能出卖自己人?”
脱火赤似乎也非常意外,脱口狡辩道:“你说甚么?你不要听别人的谎话,特别是汉人最狡诈。”
阿莎丽想起朱高煦那张温和的脸,以及他怜悯百姓的事,马上反驳道:“我看你们比汉人狡诈得多!别人在草原上有奸细,你们想挑拨大明与瓦剌的阴谋、好趁机消灭瓦剌诸部的打算,汉人全都知道了。”
脱火赤道:“他们说谎。”
阿莎丽想了想,说道:“我亲耳听到的。不然明国皇帝怎么知道、瓦剌人会来袭击我们?”
脱火赤道:“汗妃宁肯相信汉人奸细的话吗?”
阿莎丽摇头道:“其实我早就觉得你很可疑。我生孩儿时,借口染了天花,数月不见外人。知情者只有三人,除了你我,便是那个女奴;女奴老实沉默,且每天都在我身边。可是在那天肃王(忠顺王)的生辰晚宴上,我听到肃王说,他也知道孩儿的事了。消息怎么泄|露出去的?
瓦剌人进攻哈密国本就奇怪,只有为王子而来、才合情理。瓦剌人能知道这样的秘密,必定是我们自己人故意透露。”
阿莎丽接着说道:“我们获救后,来到河西走廊。大家劫后余生,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有丞相郁郁寡闻,并且日日忧虑。我之前不知何故,现在才醒悟,那时丞相就担心、汉人已经知道你们的阴|谋了。否则汉人怎会恰好调兵来救?丞相担心得没错,从几个月前,明国皇帝的奸细就从阿鲁台身边窃取了机密。”
脱火赤仍然冷冷地说道:“汉人说的话都是谎言,汗妃只是被蒙蔽了。何况我们侍奉主、为蒙古国再次伟大而奋不顾身,无论做甚么,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有必要,我很高兴用自己的性命献给大蒙古。”
阿莎丽更加生气,怒道:“你是等着我长兄、拿牛羊去瓦剌部落,把你赎回去罢!现在好了,大明国可不要牛羊。”
刚才阿莎丽反复责问脱火赤,他仍然比较冷静,这时他顿时恼羞成怒:“妇人小见识,你怎懂得大丈夫的大志向?不要让阿鲁台因你蒙羞!瓦剌人怎么对待大汗与你们的,你就不想为大汗报仇吗?忘恩负义的妇人。”
阿莎丽道:“我们靠战马与勇士获取自己的地位,而你们却用见不得人的阴谋、让鞑靼人蒙羞,这样只会让汉人鄙视。”
脱火赤怒不可遏:“四等人,让他们鄙视,我们只需要利用他们攻打瓦剌人。只有我与阿鲁台,才能在形势不利之中、谋划出这样的谋略,并且相隔数千里心意相通,做到常人不能做到的大事。最先该|死的便是瓦剌人,他们先与蒙古国离心离德。”
阿莎丽听他承认了,便看着他不断摇头,就像不认识他一样,向外后退出去。阿莎丽也不再多说了。
大明春色 第八百三十七章 蒋干盗书
脱火赤刚才气急攻心,双手都发抖了。
他也没想到,一个女人忽然竟能激得他如此愤怒。或许是因为阿莎丽说得没错,正好戳中了他的痛处,并且揭开了他不愿意承认的自私的一面。
当脱火赤慷慨言及志向抱负,将自己的所作所为说得很伟大、为了部族大局牺牲的时候,阿莎丽当面拆穿他早就想到了后路,这简直就是在揭短。一下子仿佛便把脱火赤的品行,从最高尚贬低到了最虚伪。
而脱火赤确实想过,如果被瓦剌人抓住,确实可能赎回的事。不过真相反而让他更加生气。
此刻他愤怒异常,一时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瞒着别人、还是想欺骗自己。
不过阿莎丽退到门口的时候,脱火赤已经迅速从极度恼怒之中、变得稍微冷静一点了。脱火赤毕竟是丞相,经历过不少风浪,有时候会不留神一时失控,但他不会一直糊涂下去。
脱火赤忽然意识到了甚么。
他急急忙忙地快步冲了出去,越过了正要出门的阿莎丽。阿莎丽见他反常的举止,也是面露意外之色,随后也跟了过来。
脱火赤走到院子里,立刻靠着这栋房子的土墙,快步往后面绕。他们转过墙角,便看见有人影在后门一晃。脱火赤并没有看错,因为那道木门此时还敞着。
“有别人?”阿莎丽的声音问道。
脱火赤的脸色十分难看,生气地转身盯着阿莎丽。不过此时的气愤,与刚才的心情已经不同了。他指责阿莎丽道:“你干的好事,中了别人的奸|计!”
阿莎丽的气势顿时消了大半,底气不足地说道:“可阿鲁台与丞相的阴|谋,汉人已经知道了。他们为甚么还要偷听?”
脱火赤冷冷道:“别忘了这里还有瓦剌人,在西面被明军援兵俘虏的瓦剌人,俘虏中还有将领。”
阿莎丽顿时呆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脱火赤仰头看着天,长叹了一声:“唉!”但接下来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忽然之间他也明白,大事不利,说甚么都没有作用了。他转身便走,把呆若木鸡的阿莎丽留在那里。
……阿莎丽手脚冰凉,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脱火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眼下只剩她一个人、像傻子一样站在这个院子里。
从头到尾被各色人等骗来骗去,阿莎丽心头说不出是甚么滋味。
见面短短几天时间内,汉人皇帝朱高煦给阿莎丽的印象是不错的。可能还有别的原因,早先在西边得到汉人军队的援救,其中还有个军士舍身救她,从那时起阿莎丽对汉人的印象就大为改观了;后来见到了皇帝,她才很容易对这个汉人皇帝产生好感,只觉朱高煦性情温和,待人礼貌,且有同情心,对她也相当不错。
原以为朱高煦是个光明磊落、为人诚恳,且身份高贵、很有荣誉感顾惜羽毛的人物,哪想得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阿莎丽有点困惑,这些手握大权的男人,明明不是甚么匪盗流寇,为何一个比一个坏?
偶然之间,她对自己一直以来的观念、都开始质疑了,甚至认为是她的错、怪自己太简单。
她暗自叹息了一声,这时才留意到,天气虽然是晴天,可软绵绵的太阳光线并不强烈,阳光下依旧给人阴霾般的错觉。
阴谋的气息,再次笼罩在周围。阿莎丽这几天刚刚开始有点安心的心情,骤然间就被击碎。不仅脱火赤此前在暗地里骗她,现在朱高煦也在利用她。
阿莎丽的心中非常纠缠复杂。
脱火赤的指责没有错,她十分愧疚,觉得可能已经给鞑靼诸部招来了祸端。她很愤怒,因为朱高煦利用了她的好感与轻信,对她进行肆无忌惮的欺骗。她还感到十分脆弱,明明从小就被教诲不能软弱,但忽然要在这危机四伏的陌生地方、面对尔虞我诈,她仍然感觉很恐慌。
她的脑海里又忽然闪过了朱高煦的脸庞,那让人联想到风平浪静的湖面的神情。温和之中,那种镇定此时已经变得让人畏惧。
“就知道欺负女人。”阿莎丽咬牙自言自语道。以前她是万众宠爱的阿鲁台的美貌妹妹,只要她对谁有好感,对方都会高兴地讨好她、珍惜她的青睐,但这个朱高煦显然根本没有把她的好感与信任、放在眼里。
诸般纠缠的情绪下,阿莎丽很冲动,她想马上去找朱高煦理论。但吃一堑长一智,刚才来找脱火赤就是没有想清楚,结果让事情变得一团糟。阿莎丽想到这里,终于强忍住了冲动,不过脑子仍然一团乱。
阿莎丽回到不远处自己住的地方,见那德嫔段雪恨也在屋子里。德嫔招呼了一声“汗妃”,阿莎丽没理她,闷闷地走进里面有点暗淡的屋子。
她尽力让自己冷静一点,开始想这件事的前后。
通过皇帝朱高煦的说辞,以及她这段时间以来的猜测,她大概已经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因为脱火赤刚才已经当面承认,所以一切经过、便已得到了证实。
先是几年前,鞑靼诸部最有权势的枢密院知院、阿苏特部首领、阿莎丽的哥哥阿鲁台,便与脱火赤谋划过一个谋略。即是利用大明国的军力,帮鞑靼诸部打击瓦剌人,为鞑靼诸部消灭、并征服瓦剌人创造必要条件。此计就好像是借刀杀|人。
这个谋略一直没有实施,应该是因为找不到途径与办法。直到本雅里失汗战败被瓦剌人谋|害,脱火赤等人投奔到哈密国之后,脱火赤才想到了实施大略的法子。
脱火赤用了一个甚么计谋,让鞑靼残部中知情的人、跑到了瓦剌部落那边告密,把阿莎丽生了本雅里失汗儿子的事,泄露了出去。
本来瓦剌人首领马哈木就不服阿鲁台,似乎想自己掌握整个草原。他们扶持了一个全蒙古大汗答巴里,但是很多人都还没认可这个大汗;如果本雅里失汗有儿子、回到了鞑靼部落,答巴里将完全变成一个笑话。所以瓦剌人多半会想尽办法,以图抓住或除掉阿莎丽的孩子。
由此哈密国肃王(明朝封忠顺王)莫名遭来了瓦剌人的攻打。而脱火赤也派人去宁夏府见明国大将,意图借道回去。
远在东边的阿鲁台得知这件大事,又因为以前与脱火赤商议过相关的谋略,阿鲁台不知怎么猜到了脱火赤的想法;并开始遣使大明称臣受封,配合脱火赤的谋略。所以脱火赤先前才会说,他与阿鲁台“心意相通”。
等到鞑靼残部和家眷们去大明的途中,瓦剌人当然又从脱火赤的故意泄露中、得知了大家的行程。
一旦瓦剌人袭杀了那些人马,明军将士与大明官员一同被害;那么大明军队再次北伐瓦剌诸部的事情,便极可能变为现实。脱火赤与阿鲁台的阴|谋,也算是得逞了。
阿莎丽猜测,脱火赤那么卖力,一方面也可能是为了蒙古国的大事,另一方面这件事成功、也能极大地提高他在鞑靼诸部的地位和权势。而两种好处并不矛盾。脱火赤只需要以身涉险,因为瓦剌人抓住他不一定愿意交换牛羊,也可能杀他。
当然,事情并没有按照预先安排的那样进行,中途出现了变故。而现在再出变故,大明国皇帝似乎反过来想利用阿莎丽,用反间计,开始挑|拨激化鞑靼人与瓦剌人的矛盾。
如果实情确如所料,阿莎丽岂不是要变成鞑靼诸部的罪人?
阿莎丽感到难以承受,非常受伤。她也十分气愤,为甚么朱高煦要这样对待她?她又仍然带着一些幻想,也许事情并不是那样。
怀着如此多般复杂的情绪,阿莎丽再也无法继续冷静了。她“腾”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出房门。
那个德嫔也跟了上来。之前阿莎丽没有多想,这时才怀疑、德嫔段雪恨有甚么企图。阿莎丽转过头,不甚友善地瞪了段雪恨一眼。
段雪恨开口道:“你要去见圣上,没有人通报是见不到的,我帮你。”
阿莎丽愣了一下,甚么也没说,继续往外走。二人默默地前往中军行辕。
作为中军行辕的院子周围,方圆数十步内,到处都是侍卫与岗哨,没有一个角落藏得住人、进得去人。还有穿锦袍的带刀武官、以及一些穿黑衣的汉子在四处走动。
段雪恨转头道:“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说一声。”
阿莎丽有求于段雪恨,便未出言不逊,只是默默地点头应允。
先前阿莎丽好不容易冷静了一会儿,大概想明白了事情经过,这时她已经无法平静了,一门心思要问朱高煦一些话。
或许朱高煦并不会承认、欺骗并利用了她,朱高煦大可以找个借口不承认,或是将事情推给手下的人。但阿莎丽还是想当面问他,究竟要把自己、以及这里的鞑靼人怎么样。
大明春色 第九百三十八章 为她而死
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大地上仅剩一缕残光。村子里的大多房屋,采光都不好,此刻里面的光线更加黯淡。
阿莎丽与段雪恨一起走进堂屋,发现皇帝朱高煦正一个人坐在上面,他的身边没有别人。上方有一张黑乎乎的木桌,两侧放着椅子。朱高煦便坐在左边的椅子上,他身上换了红色的团龙服,头上带着一顶乌纱帽。
两个女人从门口进来,朱高煦应该是发觉了的。不过他并没有看阿莎丽等人,犹自坐在那里,眼睛垂着,双手合在一起放在额头旁,好像在想着甚么。
“圣上,汗妃来了。”段雪恨微微一蹲,行礼道。
朱高煦换了一个姿势,将背靠在椅子上,看着阿莎丽。
阿莎丽道:“皇帝故意激怒我,诱我去找脱火赤理论。设下圈套时,你已经提前安排了人去偷听?”
朱高煦点头道:“是的。此事成功的关键,在于汗妃确实对阴|谋不知情,否则难以让你情绪冲动。朕只不过是选择相信你不知情,赌你没有说谎。”
“可你却说谎骗我!”阿莎丽有点激动道。说完她才意识到,不知朱高煦究竟哪句话是谎言。
奇怪的是朱高煦并未辩解,只是沉默。
阿莎丽又问:“偷听的人是瓦剌俘虏?”
朱高煦说道:“除了瓦剌将领,还有个锦衣卫校尉、他是一个早已投靠大明的蒙古人。”
阿莎丽仿若听到脑子里“嗡”地一声,她摇头道:“我没想到陛下是如此不择手段的人,你为甚么要做这样的事?”
朱高煦语气毫无波澜,看着阿莎丽的眼睛,一脸坦诚地说道:“鞑靼人阴谋挑拨离间,朕只是略施小计、好让瓦剌人知道真相。准鞑靼人做,还不准人知?敢情要让瓦剌人与大明人都像猴儿一样、被阿鲁台脱火赤戏弄,才不叫‘不择手段’吗?”
阿莎丽瞪眼看着朱高煦,竟然一下子觉得,他说的道理是那么回事。
但她没有承认自己的想法,犹自说道:“阴谋与我无关,如今我成了鞑靼罪人,陛下为甚么要这样对我?”
朱高煦道:“如果汗妃是罪人,那么鞑靼上位者便没有胸怀、只有狡诈。脱火赤的这个阴谋,本身就不光彩。他作为主谋之一,因为愚蠢而犯错,却要把错怪罪到你身上?而汗妃却已被排斥在谋划之外,事先并不知情。”
阿莎丽用复杂的目光打量着朱高煦,她表情丰富,脱口道:“主啊,陛下真是……我差点就信了。”
她确实觉得朱高煦说得很好、而且愿意相信能让她推卸责任的理由。但心存的理智又让她明白,蒙古国这件大事失败后,人们不会与她讲道理。
阿莎丽“唉”地叹了一口气:“瓦剌人马哈木知道真相后,会恼羞成怒、出兵攻打鞑靼人罢?两边互相厮杀、死伤无算,陛下渔翁得利,这就是陛下想要的结果吗?”
朱高煦道:“朕是个热爱和平的人,朕最要想的结果是,瓦剌人与鞑靼人愿意听从大明朝廷的调停,大家都能和睦共处。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当然是北方部落一门心思想袭扰劫掠大明。”
阿莎丽听到这里,忽然明白阿鲁台也好、脱火赤也罢,与大明皇帝朱高煦的区别了。朱高煦扫荡草原时非常残忍,用起奸计来也毫不手软,但神奇的是,他从来都是满口仁义道德,嘴里不是大义、就是和平,不然就是遭受劫掠的受害者。
进屋之前,她明明是想责问朱高煦的、甚至担心他推卸不承认。但现在,他坦然地认了,还正大光明地说他没错。这不是狡辩,而关键是阿莎丽也被说服了,只觉朱高煦所言不无道理。
阿莎丽无力地问道:“陛下要怎么处置我们?”
朱高煦用很随意的口气说道:“过阵子,便把你们放回去。大明朝廷已经答应了阿鲁台,只要阿鲁台称臣受封、便准许你们借道。朕一向是个诚信的人。”
阿莎丽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相信他。因为事实就在眼前,朱高煦似乎并不是那么诚恳厚道的人。
朱高煦的声音又道:“当然如果你想留在大明,咱们还是会接纳你的。”
阿莎丽毫不犹豫地摇头谢绝,想了想,说道:“不管怎样,我还是更想念草原上的生活。帐篷、羊圈,所有的东西没有那么精细,却都很结实。辽阔的草原上,没有城楼与房屋围墙,无法把人们隔在一个个狭小的地方,我们走出帐篷,便是宽敞的草地。我们在草地上燃起篝火跳舞,或是见面谈论一切。”
朱高煦耐心地听她说完了,这才不动声色地问道:“还是因为孩儿罢?你与本雅里失汗生的孩儿。”
阿莎丽说了许多话,这时却被问住了,愣在那里无言以答。
朱高煦又道:“很久之前在一个海边,我与一个好友夜谈,聊了很多人生的事。好友有句话,说妇人最在意的事自己、与自己的孩子。我觉得颇有道理。”
或许是朱高煦的这种谈心般的口气,让阿莎丽又放松了戒备,她不禁说道:“孩儿长得很像本雅里失汗,我看见孩儿,便像看到大汗还活着。我曾经下定决心,要保护孩子活下去。”
朱高煦没有吭声,但他的目光有时候很专注。阿莎丽看到他的目光,就觉得他好像想继续听下去。
她呼出一口气,用倾述般的语气道:“反正也没甚么不能说的。”
阿莎丽开始叙述几年前的往事,从大汗(本雅里失汗)的军队战败逃亡开始。当时他们西逃,已经进入瓦剌人活动的地方,便投奔了瓦剌人首领马哈木。因为大汗在名义上是全蒙古大汗,按道理瓦剌人也应该尊敬大汗。
但显然后来并不是那样,马哈木只是表面上对大汗恭敬。马哈木把大伙儿带到了西边、远离鞑靼诸部的区域后,便开始谋划,准备围剿屠戮鞑靼残部,将他们全数斩尽杀绝。
瓦剌人先哄骗鞑靼人、让大伙儿放松警惕,逐渐将大汗残余的兵力分开,然后马哈木悄悄部署兵力。但瓦剌部落中,仍有真心尊敬大汗的蒙古人。于是事先有人告密,把形势告诉了大汗。
当时大汗已经知道阿莎丽怀孕了,他没有选择立刻逃跑,而是派人去通知阿莎丽那边的人、叫她们马上设法逃走。而大汗则留在原处,为阿莎丽等人逃离争取时间。
阿莎丽起初是不愿意独活的。但密使带来了大汗的书信,上面叮嘱她一定要听从安排。
大汗在信中说,瓦剌人马哈木最关注的是大汗,所以他很难成功逃跑;反而阿莎丽那边的人,比较受忽视,抓住机会提前逃走,还有可能成功。大汗希望阿莎丽把孩子生下来,好好活下去。
正因如此,阿莎丽、脱火赤等一群人才有机会狼狈逃到哈密国,否则他们已经在不知情的时候,就被瓦剌人屠戮了。
“他是为了我而死。”阿莎丽说完往事,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开口便哽咽不已,“若非为了生下他的孩子,我决然不愿意丢下他逃走……”
连一旁沉默寡言的段雪恨,也有些被感动了,好心把一张手绢递给了阿莎丽。
而坐在上位的朱高煦,却几乎面无表情,好像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不过朱高煦至少说话很客气,他说道:“本雅里失汗至少是个有勇气的统|治者,值得朕尊敬。”
“我不知道为甚么要说这些,为甚么要对你们说。”阿莎丽急忙拿着段雪恨的手绢,擦脸上的泪水。
段雪恨开口道:“说出来好受一些。”
阿莎丽道:“我不想这样的,我不应该如此软弱。瓦剌诸部的蒙古人,是这世上最奸诈残忍的人。我不该去逼问脱火赤、破坏他们的谋略,好让瓦剌人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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