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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长袍人作揖告退。
消息让曹毅心头更慌,总觉得皇帝是冲着辽东官场来的。但他又不能完全确定,这样的惧意或许只是心虚。
李知事的声音道:“说实话,边将只要有门路弄些钱,历来也算不上甚么大事。现在辽东没出乱子,那财路又牵扯甚广,圣上不一定会怎样罢?”
曹毅立刻毫不犹豫地摇头道:“非也。”
圣上出关是否冲着辽东都司来的、曹毅还不能全然确认,但圣上决意禁止边将赚钱的判断,曹毅是不质疑的。
曹毅道:“老夫在这个位置上,不能不关心朝中的情状。最近几年朝廷确实得到了许多白银,但花钱的地方也很多,似乎并不太宽裕。如今辽东卫所还算丰衣足食,圣上非得要往辽东增运钱粮,必定有目的。目的也清楚,圣上在北平府明白说过了。”
李知事应了一声,缓缓点头,没有争辩。
曹毅在地上踱了几个来回,忽然又道:“这事儿咱们拧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
李知事沉吟道:“圣上果真决意如此……”
曹毅低声道:“老夫历经几朝,在官场多年,悟到的这点事、必定错不了。”他想了想,又跺脚道,“何浩啊何浩,那二愣子把老夫害惨了!”
摆在曹毅面前的景况,正是又急又乱。
朝廷只要一查这事儿,辽东都司上上下下都脱不了干系,谁也别想置身事外。目前事情刚开始,大多人还不担心,毕竟大伙儿都认为法不责众。
但朱高煦这种身经百战的武人皇帝,一旦被惹恼了会怎么样?曹毅寻思了半天,愣是想不出半点反抗、对抗皇帝的办法。
而何浩与大宁城那一帮武将,如果不马上收手、便得出事;立刻见效的法子,只有何浩等奖励全听都司的安排。否则辽东都司上下要经过一番明争暗斗的调整,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曹毅无奈地叹了一声:“刀没架到脖子上,这会儿要让大家都把肥肉从嘴里掏出来,太难。”
李知事再次点头附和。然而他是否明白曹毅一番话的意思,便不得而知了。
曹毅的话确实说得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是,这样继续下去、所有人都必定要完。他不想用这种严重的口气、在地位低的李知事面前说罢了,免得显出一惊一乍,没有大将沉稳气度。
“今日就到此为止罢。”曹毅道。
李知事立刻起身拜道:“下官告辞。”
曹毅送李知事到门口,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冬季的辽东,气温比北平更低。护驾的军队中,将士们一个个都冻得面部发|红。不过人们白天步行的时候,因为在运动并不会太冷,只是脸手冻得难受。
朱高煦已经定好了行程,一路走过辽西走廊后,到广宁中、左屯卫的治所锦州城,在那里过年。然后明年正月出发回京。
至于原先随驾到了北平的鞑靼残部、包括前汗妃阿莎丽母子,已留在北平,并未跟着朱高煦继续北上。阿莎丽一心要回到草原,并对本雅里失汗儿子的前程存有希望,朱高煦无法说服她,更没必要强|迫,只得随她愿了。他也无意去占本雅里失汗遗孀的便宜,遂将阿莎丽等人交给了守御司北署的人、看管在北平城内。无论如何,朱高煦迟早必定会放她们走,不过要等出使鞑靼的陈镶消息。
此时的交通很缓慢,人们出远门后、想及时回家是难以办到的事。
朱高煦便分别写了几封家书,并派信使私下送回京师,给家眷们带回一些问候。他还在信中写到了归期,大概明年二三月间抵达京师。
腊月间的节日很多,大军经过辽西走廊上密集的卫所时,朱高煦也早早地感受到了过年的气氛。他的感觉有点奇怪,一边想念在京的妻妾儿女,但一边又有一种隐秘的轻松。因为年关那阵子出行外在,他便不用再经历无休无止的宴席、祭祀、典礼。记得幼时很喜欢热闹,现而今他却渐渐有一点厌倦那些过场。
大军刚刚经过了宁远卫,到了下午,便走到了一处吸引朱高煦注意的地方。此地的西边是山,往东看就能看到海边。海边白茫茫一片,水面上已经结冰了。
朱高煦坐在马背上观望了许久,忍不住回顾左右道:“辽东都司的海面会结冰多久?”
侯海拱手道:“回圣上,冰期大致在一个月到三个月之间。”
朱高煦听见是侯海回答,随口道:“侯左使懂得不少啊。”
“臣不才,巧好有此涉猎。”侯海道。
朱高煦又问:“冬天的船只怎么办?”
侯海道:“冬天结冰时,船只无法进出港口。不过辽东近处有几处不结冰的地方,一处在永平府卢龙县,位于山海关内。金州卫(旅顺、大连)则有两处海湾终年不结冰。海船在冬季可以去这些地方,但平常那边比较冷清,不结冰的地方多半不在河口。”
朱高煦点头道:“有道理,若有河水冲淡了海水,更容易结冰。”
侯海愣了一下,似乎不太明白这个道理,他随即拜道:“圣上英明。”
朱高煦道:“这么说来,辽河口也该结冰了?”
侯海想了想道:“臣不敢确定,不过没听说过那边不结冰。”
朱高煦已把卷起的地图拉开了一角,看了一眼道:“辽河口没有卫所,也无官府设的港口码头,北边很远才有个海州卫。”
侯海附和了一声。
朱高煦便下令道:“选两个人,带些随从去辽河口,瞧瞧有没有能设港口码头的地点。”
侯海道:“臣领旨。”
朱高煦寻思着,海船如果能在辽河口停泊卸货,将来货物便能通过辽河、浑河等水系深入辽东都司各地。成本更低、运输量更大的海运和水运,会让辽东都司的局面完全改变。这也十分契合他的新政,贸易运输重视利用海运水运。
只不过暂时一切都还停留在设想中。眼前的现实是,辽东的冬季显得很荒芜冷清,朱高煦眺望着冰雪大地,除了长龙般的军队仪仗,附近仿佛没有人烟。





大明春色 第九百四十八章 幡然醒悟
腊月中旬,朱高煦等一众人马抵达广宁中屯卫(锦州)。
刚到地方没多久,锦衣卫指挥使张盛便走进了院子,见到朱高煦后,他禀报道:“圣上,辽东都指挥使曹毅,到中屯卫来了。”
朱高煦听罢面露意外之色。北巡之前,朝廷便发邸报、禁止各地官员擅自出城迎接。而辽东都指挥使,竟离开了治所四百余里跑过来,确实不太寻常。
不过这时张盛的声音又道:“他穿着布衣前来,随身带有印信。”
朱高煦道:“把他带进来罢。”
张盛抱拳道:“臣领旨。”
没一会儿,那曹毅先在门外叩拜,接着又进来行大礼。只见来人身上穿着臃肿的灰布衣,衣衫上落着雪花,头戴一顶大帽,两鬓已经花白,看起来至少有五十岁了。这副形象简直不像是辽东地区的大员,倒像一个落魄的文人。
曹毅口称万岁,又道:“臣未自缚,却为负荆请罪而来。”
朱高煦沉住气,问道:“曹使君何罪之有?”
曹毅微微侧目,看了一眼锦衣卫指挥使,屋子里再无外人。他想了想,便开始叙述道:“前几年大宁城诸将、经营买卖,与兀良哈人做生意。臣以为兀良哈人属大明臣子,便未阻拦,一时糊涂迷了心,收了诸将孝敬。直到圣上幸北平府训话,禁止诸将染指此事,罪臣方幡然醒悟。
奈何罪臣驭下无方,三番五次严令何浩等将领遵照圣意,仍不能禁止。何浩等欺上瞒下,假意中止与兀良哈人贸易,却私下纵容盐商经手交易,坐收其成。臣无计可施,只得斗胆觐见,请圣上降罪。”
曹毅口齿清楚,言语通畅,应该是早先就想好了。他说完就闭嘴,依旧跪伏在地。
反倒是朱高煦感到十分诧异,只觉事发突然。他无论怎么算,也没想到、曹毅会忽然出现在广宁中屯卫,主动前来这里自首。
朱高煦有点措手不及,站在原地,一边观察着曹毅,一边想尽快弄清楚状况。
曹毅伏在砖地上,他当然不敢抬头看皇帝,只能埋着头看着地砖。朱高煦俯视瞧了个大概,见曹毅的神情很凝重、似乎也很怕,但曹毅丝毫没有慌乱之色。朱高煦顿时有一种直觉,此人应该有过深思熟虑,并果断地进行了选择。
朱高煦刚到广宁中屯卫,经过长途旅行之后的疲惫与放松心情下,此刻便毫无防备地陷入了紧张的气氛中。房间里很安静,朱高煦既没有让曹毅起来,也没有回应,沉默了好一阵子。
这时朱高煦总算抓住了一个关键:自己原先的意思,武将们走|私发财、旧事便算了,毕竟朝廷之前一直没怎么管。但管了之后,那些与朱高煦的新政对着干的将领,必然会受到惩罚;否则新定的规矩根本就算不了数。
如此一想,朱高煦立刻认定,曹毅是可以被原谅的官员。毕竟曹毅收钱也好、纵容部下走|私也罢,都是以前的事。
“起来说罢。”朱高煦想到这里,立刻表态道。
曹毅仿佛微微松了一口气,再次叩首道:“臣谢圣上恩。”
朱高煦回到椅子旁边,坐了下来。曹毅走了几步,恭敬地侍立在前。
“你们原先做那些买卖,只能惠及少数将领官员,人数最多的将士得不到好处,不利于军心。九边众多卫所,只见你们发财,却不是每个地方都有机会,便难以公平。还是要让朝廷统一协调、赏赐,诸事才能服众。”朱高煦随口说了一番道理。
曹毅拱手道:“圣上教训得是。臣深受君恩,位列封疆,却因先前糊涂一时,不能为圣上分忧、为朝廷尽力。今番醒悟之后,正是羞愧万分。圣上严惩罪臣,罪臣亦毫无怨言。”
“曹使君确实不比那些见钱眼开的人。”朱高煦好言道。
“圣上隆恩,臣本应尽此分内之事。”曹毅垂手叹息道。
朱高煦沉吟片刻,作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说道:“不过,你在辽东怕是待不下去了。”
曹毅道:“臣万死之罪,不敢求饶。”
朱高煦摇头道:“朕不是这个意思。你身为辽东都司长官,前来揭发属将;何浩以及参与此事的一干武将,必定被法办。剩下的辽东诸文武,会怎么看待你,还敢相信曹使君吗?你现在这官应是不好当了。”
“臣自觉愧对君恩,有求死之心,无法顾及别事。”曹毅道。
朱高煦道:“朕想到一个办法。奴儿干都司远在北方,着实是苦寒之地,不过正因远离大明内地、便是远离纷扰。在这种处境下,你去呆几年,还是有好处的。”
曹毅松弛的脸上,自然流露出了些许感动,“臣何德何能,竟得圣上如此厚爱?”
朱高煦道:“你忠心对朕,朕便诚心待你。”
曹毅再度伏拜道:“圣上圣明。”
“好了。”朱高煦道,“你情愿去奴儿干都司?”
曹毅道:“心甘情愿,臣谢圣上不杀之恩,更谢圣上为臣安排。”
朱高煦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手拍在椅子扶手上,心道:张信在奴儿干那苦寒之地呆了好几年,这次似乎挺懂事,没听人弹劾他干啥坏事,并维持了奴儿干都司的经营、每年都向朝廷交付了许多木船。而今是该兑现承诺,把张信往南调的时机了。
张信的仕途最大的错误,便是与兵部尚书齐泰结仇。但他是“靖难之役”中的功臣,在燕王最虚弱的阶段投靠,如同沐晟在“伐罪之役”中的作用;如果当年“靖难之役”燕王府失败,朱棣全家都得完,还有朱高煦现在甚么事?
所以恩怨如何,朱高煦还是分得清的。
朱高煦道:“曹使君以后去了奴儿干都司,在那边安生做官,好好干。过几年机会得当,朕再把你调回来。”
“是,臣定不负圣上栽培。”曹毅忙道。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又很诚意、煞有其事地说道:“事儿这么办,朕回去后、便叫朝廷有司去大宁查办相关人等,全部依律严惩。但不会让何浩等乱|咬,他们乱说也没用,卷宗上曹使君牵扯不进来。
当然此案一发,世人都会认定曹使君有份。这时朕下旨,调你去奴儿干都司那苦寒之地,众人也便明白了,大致可以接受这等形同流放的结果。”
他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但曹使君不要觉得,朕是在流放你,明白吗?”
曹毅不断点头,说道:“明白,臣明白。圣上这是为臣着想,真被流放的人哪能做官,更别想回来哩。”
朱高煦又拍了一下扶手,说道:“就这么定了。”
曹毅听罢,伏拜道:“臣谢恩告退。”
想来这也算是件大事,朱高煦却没与任何人商议,当场就痛快地决策了。似乎哪里不太对,可皇帝这样做也并无不可。
曹毅退到门槛旁边,然后才转身出门。他离开后,朱高煦没有马上做别的事,犹自坐在椅子上,重新想了一遍。
此事突如其来,办完之后、朱高煦才想到了更多的细节。从刚才曹毅的表现看,曹毅好像对结果非常满意,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猜测更多内情,曹毅可能事先认定他这次有性命之危,形势严重。所以等到皇帝许诺他、只是暂时远调,他心中自然如大石落地,有喜悦之情。
如此推测之下,曹毅主动前来请罪、不惜出卖部下,也就合情合理了。毕竟陷入死地,只能不惜代价、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是,曹毅为甚么能认定形势严重,他有性命之危?毕竟目前看来,事情真的还没到那个地步,朱高煦要下力气整顿边军,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办成的事。
朱高煦顿时觉得,这个曹毅的判断与嗅觉非常敏锐犀利。曹毅是武将出身,本领却似乎不限于兵事,能有这样的头脑的武将,实属少数。
不管怎样,经过此次不好的事,朱高煦反而对曹毅此人有了较深的印象。
朱高煦坐了一会儿,便掀开帘子出去透气。这房间有点封闭,里面还烧着木炭、让他觉得氧气稀疏,呆久了不太舒服。他本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料刚走出房门,一股刺骨的寒意便扑面而来。辽东最冷的时节,果然比北平府更甚。
这时宦官曹福从另一道门出来了,急忙劝道:“皇爷,外面太冷了,您龙体要紧,请皇爷入内驱寒。”
朱高煦问道:“辽东不是有炕吗?”
曹福道:“回皇爷话,有炕。不过京师不用火炕,怕皇爷不习惯,便在屋里烧炭,都是上等木柴烧的无烟炭。”
朱高煦道:“换间有炕的屋子,关着门烧炭太闷了。”
曹福忙道:“奴婢遵旨。”
辽东一年有几个月的寒冷天气,有火炕便能让迁徙过来的大明人慢慢习惯。而辽东有森林、煤,甚至猛火油(石油)等丰富资源,土地肥沃,朱高煦认定在这个时代仍有进一步开发的可行性。




大明春色 第九百四十九章 冷与暖
广宁中屯卫确实冷,最冷在晚上。陈仙真第一次来辽东,印象最深的当然是天气,在此之前,她难以想象这样的场景。毕竟在她出身的安南国,人们只知酷热、不识寒冷。
这次随驾北巡,她确实又见识了更多的风物。在偌大的大明朝,不同的地方,水土气候也是完全不同的,唯一相同的是人们说着口音各异的同一种汉话,至少贴在门帘等处的文字没有半点差别。
随着在大明朝的时间越久,她就越觉得家乡陌生。
陈仙真寻思,可能并不是自己习惯了大明朝,而是因为、似乎已回不去安南国。朱高煦应该不会强留她,只是她觉得回去之后生计有点困难。
当年陈朝统治安南国,作为宗室的陈仙真出生在荣华富贵中,自然衣食无忧。不料先是胡氏夺权,后有简定帝、重光帝、陈太后等当权,陈仙真身陷其中的倾轧,她这一脉宗室已日渐凋零落魄,早已今非昔比。如今当|权的陈太后,不会报|复她就算好了。
想起那些纷乱的往事、纠缠的恩怨,陈仙真就有点头疼。她终于明白,自己感觉家乡陌生,只因想要逃避。
而她在大明朝的处境,当然也不太好。且不说先前被人怀疑图谋不轨,遭关押在凤阳长达几年;即便是现在,陈仙真在这里也没啥立足之处。
首先皇帝与宫中的人是不信任她的,她心里对此亦有数。当初面圣时,她被那段雪恨搜身、搜得非常细致,当场就让陈仙真面红耳赤,人们生怕她对皇帝不利。
其次宫中妃嫔宦官等等,都没把陈仙真放在眼里。妃嫔们相互结交相邀,做各种各样的事,陈仙真参与不了。偶尔她在场的时候,连话也插不上。
至于别的好处、诸如衣食住行上没人在乎陈仙真,宫女宦官的态度也很冷淡。她常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不过想想似乎本来就是外人。
陈仙真原先在安南国,也是众人仰慕讨好的美人,当然有点不太习惯这种孤立的感受。她眼下还没去想、自己要得到甚么,只是纯粹直感上不舒服。
有时她表现得有点好笑,十分主动地参与大伙儿的话题,却往往让场面十分尴尬。起初她会质疑、反省自己,寻思可能是自己的汉话不太流畅、与人交谈稍显费劲,或是说的话题大家不感兴趣;后来她冷静下来才明白,想融入到人们之中、也需要别人的配合。而那些妃嫔宦官宫女并不重视陈仙真,所以懒得费心配合。
平日里最愿意与陈仙真说话的人,便是德嫔段雪恨。段雪恨在人前也是话不多,常常沉默寡言。或许因为有点相似之处,陈仙真便觉得段雪恨额外亲切。
后来陈仙真才知道自己错了,实际上段雪恨与她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段雪恨似乎根本不觉得、被人冷落很尴尬,陈仙真多次留意她的神情,觉得她沉默的时候很从容淡然。而且段雪恨也不是真的受人冷落,很多人都愿意与她说话,只要她开口,大家都会给面子、把话说得很好听。
陈仙真想想自己也是傻,皇帝那么信任段雪恨,据说皇贵妃还与段雪恨关系匪浅,谁会故意冷落她呢?无非是段雪恨生性不爱掺和热闹罢了。
宫里来的人群就像有一道无形的墙,仿佛在隔开外人,不让不相干的人分得好处、分享乐趣。妃嫔也好,宦官宫女也罢,都在设法与当红的人结交,以便自己在宫中更方便、更受重视。那一个个像仙女般的妃嫔,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在陈仙真眼里也不过是俗气的女人,甚至觉得她们有点讨厌。
大家并没有刻意刁难陈仙真,她偶然有点颓丧,觉得人们不搭理自己就算了。毕竟世人最关心的多半是自己,没有多少人有空、专门来看陈仙真孤立的尴尬,不过是她自己在意罢了。
只不过陈仙真的性情如此,不喜欢受冷落,没有法子。她常常有一种莫名的恐慌与不甘,甚至嫉妒。
但陈仙真忽然想起了、曾经同在中都凤阳皇城的郭嫣,便醒悟自己的处境还是要比郭嫣好。郭嫣牵扯进了大明皇室内部的事,时局尘埃落定之后、她很难再有机会摆脱。
而陈仙真不同,让她头疼的纠葛大多都在安南国。所以陈仙真被遗忘在了凤阳几年,照样可以主动吸引朱高煦见面,但郭嫣不行。
现今陈仙真又有点沉不住气了。先前大军在途中,她没有机会;因为沿途的帐篷、民宅都很小,很多人都没有与皇帝在同一个地方落脚。这次到了广宁中屯卫治所、一座不小的城池,皇帝落脚的地方是一个大院子。宫里来的人、包括凤阳出来的陈仙真,大多都安顿在一个地方。
好几天过后,陈仙真终于找到了机会。
临近酉时,陈仙真来到了这座宅邸中轴线上的主院,找一个宦官说自己屋子里有老鼠;而此地是皇帝进出经过的地方。不料那宦官坚持说老鼠会冬眠,想打发了陈仙真,陈仙真便留在这里理论拖延时间。
就在这时,她果然从窗户缝里,看到皇帝在前呼后拥中回来了。陈仙真心里顿时有些惊喜,毕竟她事先根本无从确认、今日皇帝是否去了前院办公,更不能确定会在这里遇到皇帝。
陈仙真立刻转身打开房门,走到了走廊上,并站在路边躬身执礼,等着朱高煦一众人过来。屋子里的宦官也出来了,见状也只好弯腰站在道旁。
这时她才发现,皇帝身边有皇贵妃沐蓁、以及德嫔段雪恨。陈仙真看见她们,随即有点失落。
朱高煦走到陈仙真旁边,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她。陈仙真见到朱高煦,心头便莫名有点生气,暗自骂道:没良心的人,转头就把我忘了。但她想起朱高煦专门为她订做的衣裳,又没法太气。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
“陈娘子怎在这里?”朱高煦问道。
这时陈仙真旁边的宦官、脸上已露出了紧张的神色,悄悄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想求她不要提刚才的争执。陈仙真当然不会在皇帝跟前、说这种无趣的小事,她又不是傻子。
“一点琐事,妾身正要回房。”陈仙真轻声道。
朱高煦点头好言道:“外边天气冷,你是安南人怕不太习惯,屋子里暖和。”
陈仙真道:“谢圣上。”
这是皇贵妃沐蓁的声音道:“陈娘子只穿这身袄子不冷吗?我那里有皮毛大衣,回头叫人给你送一件过去。”
陈仙真心说:平素怎么不关心我?在皇帝跟前故意的罢?
她看向沐蓁,屈膝道:“谢皇贵妃。”
“小事啊,你缺甚么来告诉我便是,不必太客气。”沐蓁明亮的眼睛一弯,露出了真诚的笑容。陈仙真看到她的笑脸,顿时感觉很温暖美好,完全没有做作、好意让人信服。
陈仙真点头,报以微笑。
她这才想起,沐蓁的人缘非常好。听段雪恨说起过,沐蓁从来都不曾在背后说过别人坏话,总是真心待人。但陈仙真也是贵族出身,她见过一些为人处世的技巧非常高妙的女子;此时陈仙真也无法确认,沐蓁是确实性格好、还是因为教养与心机超越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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