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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朱高煦道:“齐部堂言之有理,朕也没想到阿鲁台会这么做。西边的瓦剌人对鞑靼诸部的压力增加,阿鲁台却并不打算稳住东边,避免两线紧张?另外阿鲁台又利用泰宁卫送信,过于明目张胆,显然容易激怒大明朝廷。”
齐泰道:“鞑靼人最相信的还是武力。”
朱高煦冷冷道:“乍看起来确实如此,少了很多周折。”他顿了顿又道,“若能迅速分出胜负的话。”
大殿里忽然就安静了,一下子冷场。似乎能说的话说完了,关键是朝中怎么作出反应,而决断却无法一时定下来。
朱高煦想起了陈镶临行前的见面,陈镶说过、他已作好为国尽忠的准备;而朱高煦也告诉他事情若有反复,则先想法保命脱身、不必执着于册封阿鲁台。
“下旨北平把鞑靼残部都放了。”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断然道,“再给阿鲁台送信去,就说大明有心,但恩封阿鲁台的事是两厢情愿、不必勉强。叫阿鲁台把陈镶也放回来,称臣册封之事往后再说。”
二人都愣了一下,拜道:“臣等领旨。”
侯海终于忍不住说道:“咱们若先放了人,阿鲁台会放人吗?臣瞧着这帮人,根本不可信。”
朱高煦指着桌案上阿鲁台签押的信件,“他不是答应了,白纸黑字写着,朕倒要看看他有多无|耻。再说大明要报复,也不必干杀人质这种事,现在留着鞑靼残部没用了,不如坦荡放人。咱们战阵上见分晓,死的可就不是鞑靼残部那点人。”
侯海拜道:“圣上英明。”
齐泰谨慎地问道:“圣上要重新北伐鞑靼?”
朱高煦道:“科尔沁人不是在泰宁卫那边?他们又是阿鲁台最强大的盟友,最近上蹿下跳,可以拿他们开刀。朕不管阿鲁台放不放人,先铲除这股势力。”
齐泰好言劝道:“兵者国之大事,圣上当慎用。兀良哈诸部活动的地方,着实离辽东近,便于进击。然泰宁卫、朵颜卫骑兵骁勇善战,又有科尔沁人在背后帮助,恐怕此役并不容易。”
“有了燧发枪,战阵与以前又不一样了。”朱高煦道。
两个大臣一时没说话,他们都似乎刚刚想起、马兴光改进的“兴光铳”。
侯海开口道:“臣闻,兴光铳只改变了点火击发的机关。”
朱高煦道:“还有战术,兵器不同,战术也不一样。譬如骑兵便不可能排得像步兵那么密。”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了两步说道:“几件事一起办。派个大臣去北平,改北平为北京,建立北直隶六部五寺、隶属于京师官署,主持改变九边军需供应方式。同时遣大将带兵随行,把辽东那些走私的武将查了,将曹毅打发去奴儿干都司。然后找个由头,进攻泰宁卫与科尔沁人。”
侯海想了想道:“圣上在北平时,下旨福余卫南迁,名义上让三卫互换牧场,泰宁卫、朵颜卫应北移。不过料定泰宁卫等部不愿意挪地方,圣上遂在南边另划地盘、给福余卫驻牧。今番朝廷强令泰宁卫移帐让地,若遭拒绝,则可师出有名。”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就这么办,当初留一手很快用得上了。再以鞑靼人无端扣押我使节为名,讨伐科尔沁部。”
齐泰听罢,作揖拜道:“臣当与夏部堂等大臣商议,让他们明白鞑靼人出尔反尔之实、以及朝廷威严干系重大。”
朱高煦道:“甚好。你们见到钱巽,叫他立刻让南署铁厂、各局院将‘兴光铳’量产。并让京营将士重新演练战术。”
二人拜道:“臣等遵旨。”
两个大臣谢恩告退,暂且没有提到这次北上的文武人选。朱高煦也正在琢磨这事儿。
他首先想到的武将人选是柳升,因为柳升善用火器、行军布阵也没多大问题,但柳升还在日本国。江阴侯吴高则最好做副将,吴高熟悉辽东风土人情气候、心思谨慎,但不擅长进攻。
能堪当主将的人选很多,盛庸瞿能等,主持这等局部战役都是绰绰有余。
朱高煦想了好一阵,忽然又想到北平布政使司一旦升任北京之后,自然会直接管着九边的东部防线,需要一个大将在北直隶坐镇;如果“辽东之役”后再换人,疑心大将的做法就太明显了。这个人的特点,当然是忠诚靠得住。
以前太祖最信任的是儿子,所以坐镇北平的人是燕王朱棣。事实证明藩王也靠不住,而且在地位上压官员们一头,更容易独大;反而是勋贵,必定要受北京六部五寺衙门的节制。
朱高煦当然也信任盛庸瞿能等人,不过最心腹的、显然是当初汉王府的三卫指挥使;而三卫指挥使中,王斌与韦达从朱高煦做高阳郡王时,便在麾下效命。其中韦达与赵王高燧有联姻,王斌是愿意给朱高煦挡枪的人。
王斌……朱高煦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不怀疑他的忠心、却有点担心他的能耐。
朱高煦回忆着王斌历次战役的往事,想到了“伐罪之役”中的洛容之战。当时吴高以优势兵力,意图对进入广西的伐罪军两路各个击破;王斌上了吴高的当,还抗命,结果吃了亏,还好在数倍兵力劣势下、仍能保持章法脱身。王斌身边还有个大将辅佐,云南卫所出身的陈贞。
朱高煦顿时有了计较,定国公王斌、江阴侯吴高、陆良侯陈贞,这三个老相识在一块儿,或能勉强满足朱高煦的各方面要求。
文臣却更难办。首先不能是抵触新政的旧党,其次地位资历不能太低,否则不好办事,难以主持北直隶官场。
真正的新党大多人资历都很浅,才没得到重用几年。朱高煦先想到了齐泰、高贤宁。不过主持北直隶革新的人手握大权,又离京师比较远,必定能在当地获得人脉。
齐泰高贤宁这俩人,因为能耐比汉王旧府的长史故吏们大,已经是京师最说得上话的人,如果又在北方有威望,只怕不是好事。朱高煦是很相信他们的,但他发觉自己做了皇帝之后,心思确实改变了不少。
一时间朱高煦独自呆着,又想起了一番旧事。
当年朱棣许诺让高煦做太子、究竟是不是真心的?毕竟朱棣确实不喜欢高炽。有一种猜测是永乐初清除了太多旧党,燕王府几个谋士独大,造成了朱棣也不得不听从他们的主张;而道衍金忠等,全都是支持高炽的人。
朱高煦坐在桌案后面,手里拿着笔轻轻敲着面前的卷宗,却很久没写一个字。





大明春色 第九百五十八章 马首是瞻
早朝后的御门听政,不知从何时开始时间越来越短。
当年太祖皇帝定的规矩,有不少还算合理,太祖登基后一直勤政、在理政方面尤其严谨。譬如御门听政,奉天门里有翰林院当值的官员,负责记录政务内容,以及当场书写圣旨;一切重大决策,皆在各衙官吏的见证之下,几乎不可能有差错。
但后来的皇帝、渐渐不再喜欢这样理政,包括如今的朱高煦。大概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皇帝随时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时间稍长比较容易疲惫,鲜有皇帝的精力能与太祖相比。而且,皇帝们应该不喜欢太透明的过程。
演变之后,帝王常常通过太监、近臣之口传达旨意。御门听政,很多时候并不谈真正干系重大的内容。
这样的变化,到目前为止倒是没有甚么问题。包括建文、洪熙在内的皇帝,也经常与文武大臣们见面。于是没人敢冒大罪矫诏,毕竟君臣相见、立刻就能戳穿伪诏。
今日御门听政,朱高煦也是准备走一番过场。他事先示意侯海、让侯海当众提出北征辽东的事,以便让朝廷里更多的人知情,为后续决策作些准备。
官员们在奉天门里说起了各种各样的主张,用大义、道德一类的道理阐述其战和之策。
就在这时,刑部尚书薛岩出列道:“臣以为攻打泰宁、朵颜二卫之间的科尔沁人,并不用改当初的朝廷方略、便是让瓦剌诸部与鞑靼诸部相互牵制。”
坐在上面的朱高煦没有表态,先听着他说话。于是薛岩继续道:“瓦剌人熟悉之地,乃西蒙古广阔的草原及荒漠,从未去过哈剌温山(大兴安岭)以东。鞑靼人的阴谋失败之后、暂且无法利用大明攻打瓦剌诸部,理应更加重视退路;哈剌温山以东的朵颜三卫地区,不在瓦剌人的威胁范围,正是阿鲁台保存实力之地。故阿鲁台支持科尔沁部东进,姿态愈发张扬。”
朱高煦听到这里,顿时点头。
先前朱高煦认为阿鲁台的做法、难以理喻,薛岩这么一说,好像也说得通。虽然大伙儿只是在揣度敌人,但这至少算是一家之言。
薛岩又道:“大明从辽东北进,驱逐科尔沁人在朵颜三卫的势力。鞑靼人退路不安,便不愿轻易放弃西边的地盘,以免失去腾挪之地。假以时日,阿鲁台为避腹背受敌,或愿意与大明重新修缮关系。”
朱高煦开口道:“薛尚书之言,有几分道理。”
薛岩作揖一拜,往队列中退了几步。
朱高煦的目光多看了薛岩几眼,这时才意识到,这个年纪不算老的官、其实是个几朝元老了。甚么夏元吉、蹇义那些旧党,不见得比薛岩资历老;洪武年间薛岩已经在朝廷有几分地位的时候,那些旧臣还甚么也不是。
薛岩在洪武年间入仕,至建文年,曾作为朝廷使节到“靖难军”中假意议和,想拖延靖难军南下、为勤王军队争取时间。不料薛岩看到靖难军的军阵之后,回去便劝建文帝真心求和,尝试划江而治,因此被建文君臣排挤。后来靖难军入城,薛岩撮合了开国功臣武定侯郭家与朱棣家的关系,又继续在永乐朝做官。
到了洪熙、武德年间,薛岩又因为是朱高煦与郭薇的媒人,又从洪熙朝的大臣,变成了武德朝的大官。
前些年因为朱家内部的皇位更替、动荡不安,被迫改投门面的官员非常多。相比胡广这等人尚存的书生意气,薛岩更加圆滑而识时务。胡广弄了一身腥,薛岩的处境就好多了。而且薛岩还在安南当过俘虏,仍然没有名声大坏。
薛岩的老练之处在于,他知道该与谁站在一起,却不会将面子弄得很难看。
就像刚才,他必定清楚商议“辽东之役”时、皇帝是主战派;但他没有无限度地对皇帝马首是瞻,而是想到了合理支持战争的理由,十分大方地表达了他的主张。
薛岩在“武德新政”上的主张也是如此,他可能不一定认为新政有多好;但因为皇帝支持新政,所以薛岩似乎并没有让自己有抵触新政的心态。
何况薛岩当年与武定侯郭英就有很深的交情,又是当今皇帝皇后的媒人,与皇室的关系更加牢靠……
御门听政很快结束了。文武官员们有很多主张,朱高煦没有表态便离开了奉天门。
众人簇拥着銮驾过武楼,到了柔仪殿的大门口。大多随从在门外止步,朱高煦下车步行,带着寥寥数人入内,身边的太监是王贵。
朱高煦进门后,沿着廊屋往正殿走。他在正殿门口的檐台上驻足,看了一会儿风景,这时忽然开口道:“薛岩应该善于推判案件。”
王贵忙附和道:“有几件大案,便是薛部堂办的哩。奴婢听闻,朝中诸公皆以薛部堂善断疑案。”
朱高煦点头道:“辽东都司那些走|私的武将,牵涉复杂。寻常人去查,怕是既查不清楚,又动不了人。薛岩或可胜任。”
王贵躬身道:“奴婢见着薛部堂,便将皇爷的意思说与他听。”
朱高煦发出一个声音,便转身走进正殿去了。
“辽东之役”还要准备很久,此时才刚刚开始着手;把北平布政使司改北直隶、革新九边供应的事,也很复杂。但是朱高煦已经没有了甚么好操心的,他提前将人选在心里确定,接下来不过是些按部就班的过程而已。
这几天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雨,然后放晴了两天。
前些天朱高煦曾答应过郭薇,要带着妃嫔们去旧府赏牡丹花。他把朝廷里的事大致理顺,想起了这事儿,遂派人去旧府瞧过、说是牡丹正在盛开。朱高煦确定了日子,准备陪家眷们去旧府赏花。
朱高煦告诉郭薇的时候,她看起来似乎很惊喜,提了一句“还以为圣上已经忘了”。她的动作也变得轻快起来,晚膳后又拉着朱高煦,帮着她挑选赏花那天穿的衣裙。朱高煦瞧着她在面前旋转着身子,忽然觉得她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刚刚成亲的样子。
郭薇忙活了一阵,大概忽然想起了经书教她的东西,便安静了稍许,小心劝道:“圣上若有更重要的大事,当以大事为重。”
朱高煦却马上笑着摇了摇头,只觉彼此不像夫妇,或许因为身份不同寻常,又或并不能天天见面的缘故。
郭薇的脸色一红,问道:“怎么了?”
朱高煦道:“没甚么,不过咱们不是外人,无须那般刻意,再说你们也很重要。史上有不理朝政,只顾后宫的王,也有薄情寡义,心中只有大志抱负的枭雄。薇儿觉得哪种人好?”
郭薇轻声道:“圣上这样便挺好。我不想成那妲己、玉环之类的人,却也望圣上在心里时不时念着我。不过我没帮圣上甚么忙,一家人却得到了许多恩惠,只怕不知如何回报圣上。”
“计较那些事作甚?”朱高煦握住她的手,随口道:“人在世上走一遭,终究不过是独行者。咱们有缘成为一家人,缘分挺不容易,好生相处,免得遗憾。”
“听圣上说得,让人挺难受。你说得对,早先我不认识圣上,哪能想到现在的光景。”郭薇的神情微妙地变化着,她轻叹了一气,接着道,“不过臣妾爱听圣上说这样的话,不像一些人总是在盘算利弊,冷冰冰的。”
“我也和你一样。”朱高煦附和道。
他在朝堂内外盘算那些事,不管战略大事,还是小到用人的小处,想起来确实就像郭薇所言、都是在尽量精确地计算利弊。不断选择有利的决定,累积起来才会有形势上的全面优势。
太过冷静的日子,确实容易乏味。而女子们好像更易情绪化,一句没甚么用处的好话、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便能让她高兴很久。朱高煦有时愿意体会这样的简单感受。
俩人说了一会儿无关算计的话,朱高煦还是忍不住问起:“现今薛岩与你父亲,来往密切吗?”正好郭薇就在身边,他干脆顺便问了一句。
郭薇道:“听家父说,不管家中有甚么事,诸如生辰寿宴之类的宴席,薛部堂都会亲自前来。平素过年过节,两家也一定会走动,就像亲戚一样。圣上与臣妾相识,还是薛部堂牵的线呢。何况先祖父在世时,薛部堂便与郭家交好了;先祖父被朝廷冷落的时候,也只有薛岩没那么势利,仍然登门。”
朱高煦忍不住脱口道:“他不是不势利。”他说罢顿了顿又说,“只是不像一些人那样翻脸如翻书,还算比较可靠讲究的人。”
郭薇应了一声,忽然问道:“圣上想用薛岩做甚么大事?”
一句话冷不丁把朱高煦问得一愣,他开口道:“薇儿挺聪明,我是不是不该在这种时候说,不应景。”
郭薇摇了摇头。
晚膳后许久了,此时朱高煦看门外,发现天色还没黑。夏季渐来,白日也该越来越长。.




大明春色 第九百五十九章 旧府
清晨的坤宁门内,笼罩着湿润的薄雾,缠绕在堂皇的宫殿之间。太阳也还没出来,光线有些朦胧,此时的坤宁宫还不是那么明朗,显得幽静而神秘。
司礼监太监王贵刚过来,他看见一些宫人正在清扫广场上的砖地,一队宫女不紧不慢地在廊屋上走着。宫女们每到一个灯台的地方,便打开灯台盖子,将里面未燃尽的灯笼提出来吹灭。
早上这里的人不少,都在做着各自的事;大概因为经常做这些事,人们看起来十分自然。王贵一时间忽然想起,那寻常人家里的早上、百姓起床后收拾院落的光景,似乎与眼前的情形有几分相似,至少人们脸上的神态有点像。
整个皇宫里的人都在服侍皇帝,但或许宫人们觉得,他们只是在做自己的事罢?
就在这时,曹福也来了。曹福快步走到王贵跟前,弯腰道:“干爹早。”
王贵先是淡然地点头回应,接着忽然一拍脑门,吁出一口气道:“咱家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你在这儿呆着,省得一会儿皇爷有啥事想找个人吩咐,也找不着哩。”
曹福道:“儿子在这里侍候着,干爹放心罢。”
王贵发出一个声音,转身就往坤宁门外走。他要去皇城内的司礼监衙门,却只能先走西华门出宫,因为后宫侧面没有直接出宫的门。
走西华门出去,然后王贵便在夹道里走西上北门,这样才能到内宫诸监的办公所在地。
果然领着司礼监少监职位的孟骥,已经在衙门里了。王贵一进大堂,孟骥等一众宦官都上来殷勤地问候。孟骥吩咐人道:“快去给王公公沏盏早茶。”
“别折腾啦,各自干好自个的事。”王贵道,“孟公公跟我来。”
孟骥作揖应允。
二人前后过穿堂,找了间屋子进去。王贵在椅子上坐下,招呼道:“找地方坐,咱家给你交代件差事。”
“是。”孟骥又拜道。
王贵接着说道:“后天皇爷与娘娘们,要去旧府赏牡丹。皇爷很久没去那地方了,你今天便过去拾掇拾掇,物什用度啥的,看看都缺了甚么。
还有里边的人,也过问一遍。现今前院是守御司北署的人在那儿,这些人,不少是皇爷的旧部,你找几个管事儿的问问情状。后面园子里,咱们之前没怎么管了,你也去清点一下,把事情准备稳妥。”
都是简单的事,孟骥露出了轻松的表情,说道:“咱家随后便去。”
王贵见状,沉声道:“只要是宫里的事,都不能马虎。以前发生过一次意外,郭夫人出宫赏花的时候,遭受了蜜蜂的围攻,落水后把孩儿给弄掉了。后来咱家听人说,郭夫人的衣裳上被人动过手脚,抹上了蜂蜜,疏忽不得啊。”
孟骥神情一凝,忙道:“咱家定当仔细过问。”
王贵点了点头,随后一副恍然的口气道:“对了,还有一件。娘娘们都在一块儿的时候,皇爷的话便不多。想来娘娘们们说话儿,皇爷似乎也没甚么好说的。你在后园子里准备一些解闷的东西,棋,书籍,或是能弹唱的宫女啥的。”
孟骥愣了一下才抱拳道:“咱家明白。”
王贵说完便站了起来,孟骥忙送他出门。
……孟骥原先是太宗皇帝时期提拔的太监,到了洪熙朝时、因为被怀疑是郑和**,常被宫里排挤。正因如此,到了武德朝,他又回到了司礼监。不过即便如此,他与汉王府出身的那些太监、还是有区别的。
王公公既然把事情说得那么谨慎,为啥非得让孟骥来管?孟骥随后一想,旧府中不管是守御司北署将士、还是留守照看府邸的奴婢,大概有不少人与王公公他们熟识。王公公一问就知道甚么情况了,何须孟骥操心?
不过孟骥仍然规规矩矩地、办好王公公交代的差事,过问了一番旧府中人。
及至下午,孟骥才来到后园里,见了真腊女子伊苏娃。
见面时,伊苏娃双手合十行礼,用汉话道:“孟公公,好久不见。”
孟骥一听,顿时觉得她的汉话精进了不少。去年她还只会说“幸会”之类的词,如今能说一些比较完整的话了。
只见伊苏娃微微卷曲的头发盘起,头上戴着一条金冠,身上穿着一件对襟长袍,打扮仍不是真腊女子的模样。真腊国那边四季炎热,身上的衣物较少,在大明朝是不够的,所以她外面穿着长袍,胸前十分紧绷显得长袍不合适,不过别的地方裁剪还算恰当。
“夫人别来无恙?”孟骥也回礼道。
俩人都不是汉人的长相,孟骥是西番色目人,不过他一口官话,服饰也完全与汉人一样。
伊苏娃那幽深的眼睛看了孟骥一眼,她稍微迟疑了一下,才道:“无恙。”
看来她的汉话似乎还不怎么样,与安南人陈仙真差远了。
她的身段相貌没甚么变化,只是好像比去年消瘦了一点,眉宇间也带着郁色。孟骥慢慢地问道:“夫人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伊苏娃咬字有些不清道:“一切都好。”
孟骥点了点头,又缓慢地说:“后天,皇爷要来这里,与皇后妃嫔们一起赏花。”
伊苏娃道:“皇帝陛下要来?”
孟骥点头称是,问道:“你要去赏花吗?”
伊苏娃摇头道:“我每天都赏花。”
孟骥皱眉道:“重要的是,皇爷要赏花,你愿意在此拜见皇爷?”
伊苏娃抬起手,做起了琐碎的手势,她先是有点着急,接着神情有些颓然。她艰难地说道:“妃子们,在。”
孟骥沉吟了一会儿,道:“夫人之意,你在妃嫔们面前,怕尴尬?”
伊苏娃先是点头,又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显然孟骥的理解不太准确。伊苏娃在真腊国做过王后,听说还干涉政务,显然是个很有想法的女人,然而语言不太通畅、此时连稍微复杂一点的沟通也很困难。
孟骥想了想,说道:“你可以不见妃子。”他用手指指着自己道,“咱家安排。”
伊苏娃的态度似乎不太确定,她先是试图比划着解释甚么,接着便看着孟骥摇头。
孟骥忽然觉得,或许今日应该带个懂真腊话的人来翻译,那样就可以晓以情理、说服伊苏娃了。他搓着手皱眉寻思了一会儿,慢慢说道:“皇爷幸此地,你若不迎,失礼。”
伊苏娃的目光一直观察着孟骥。她的眼睛比较大,大眼睛往往不那么聚光,但伊苏娃大概是眼眶较深,眼神看起来十分有神。她沉默了好一阵,终于瞧着孟骥微微地轻叹了一下,妥协道:“我只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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