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北面在辽东用兵的方略确定,而整军备战早已紧锣密鼓进行了。
五月间,第一批兴光铳装备京营步兵后,朱高煦便亲自前往洪武门外的大校场、观摩将士练习战术。
随行的除了锦衣卫大汉将军,还有齐泰、夏元吉、钱巽等文官,以及瞿能、刘瑛等勋贵。另外有两个特别的人,便是茂开山与马兴光,在大臣勋贵环绕的皇帝身边,他俩显得有点扎眼。
在校场上负责统筹练习的人则是王斌、吴高、陈贞。朱高煦特意让他们训练士卒,好叫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士卒们在阵前如何作战。
大校场上十分喧嚣,人们刚出洪武门,那边的成片铳声便已隐约可闻。及至校场,只见开阔地上白烟阵阵,又有无数人与车辆活动,把板实的土地践踏得尘土弥漫,乍看之下、朱高煦恍若忽然置身于战阵。
朱高煦骑马来到一队军阵旁边,见那些将士正在娴熟地装填火铳。京营将士长期使用火器,熟悉原先名为“春寒铳”的火绳枪,此时改用燧发枪并没有多少困难,因为燧发枪用起来比火绳枪更简单。
军中将士携带了两种与火器相关的工具、并不是在战阵上使用,一种是自己做铅丸的钳模,另一种便是形似量酒的勺子。将士们事先会用这种量具勺子,把火药定量装在小竹筒里,然后用油纸和绳子封好。
所以火铳兵每人身上都挂着不少东西,他们先从腰间的口袋里掏出一只竹筒,然后用牙齿把封纸咬开,将里面定量的发|射药倒进枪管里。接着拿丝绸垫铅丸,用通条将铅丸捅|进去压实。最后拨开簧片机关,拿起挂在腰间的葫芦,将击发药倒进尾部的药锅盖好。装填便完成了,只待发|射。整个过程比火绳枪简洁了许多,速度也快了不少。
虽然火铳仍比弓|弩操|作麻烦,但好处更多。远程兵不需要太多技术和力气,装填发|射都是手面活,无须长时间训练射箭技艺。火器对辎重营的运输后勤、也要求不高,一个单兵自身携带的弹药,便能连续发|射数十次,几乎可以满足整场战役的消耗;若是换作箭矢的供应,这是难以想象的。
汉朝名将李凌曾以寡敌众,大战匈奴军,但据说李凌本来是一支负责运输的辎重兵,意外遭遇了匈奴,营中携带了大量箭矢。饶是如此,最终李凌仍因箭矢消耗殆尽而投降。如果是火铳营,便难以一战耗竭弹药。
这时王斌吴高等人也骑马迎来,他们下马抱拳执礼。朱高煦点头示意,眼睛仍观望着那边正在演练的将士。
那些装填好的将士,正陆续进入了发|射阵地,位于一排武钢车后面。武钢车前面有硕大的盾牌,并带射孔,士卒们便举着火铳站在射孔后面准备。各辆武钢车之间有空隙,但此时已从车上把拒马枪搬下来了、补充间隔的防御,火铳兵站在拒马枪后面,负责掩护的枪盾兵纷纷后退。
随着一声吆喝声传来,将士们纷纷发|射,车阵上铳声密|集,火光与烟雾齐飞,阵仗十分骇人。
众人见状,纷纷赞叹。
朱高煦却一声不吭,坐在马背上瞧着那笨重的武钢车,转头道:“想想一些东西还真是神奇,武钢车已经用了上千年,咱们现在还在用哩。”
武德朝朱高煦亲征鞑靼时,军中就携带了大量武钢车。后来他才知道,这玩意至少从汉朝起、中原王朝就已经有了。
吴高的声音道:“圣上明鉴,北边游牧骑兵对中原的威胁,不止千年,此车对付骑|射、骑兵冲杀有奇效,故沿用至今。”
朱高煦道:“凡事有利则有弊,防是容易防住了,可怎么反击?这车阵动弹困难,稍作反击,也只能靠骑兵。而骑兵周旋,咱们官军对所有蒙古部落都没甚么优势,难怪乎诸公言,泰宁等卫与科尔沁部联合,战力仍很强大。”
吴高只好承认道:“圣上圣明。”
朱高煦又道:“这么重的车长途奔袭,还得需要征调大量民丁出力。且天下越是太平日久,我朝的骑兵越对北方诸部骑兵没有优势。或许怎么用步兵打骑兵,才是更好的思路罢?”
这时刘瑛的声音道:“没有武钢车时遭遇骑兵,官军亦有战术,大致有两种办法。其一前排庇护火铳兵的枪盾手蹲下,等待火铳发|射。其二长|枪手与火铳兵间隔布置,用枪军庇护火铳兵,同时军阵也能保持射|击。”
刘瑛精通各种步兵阵法战术,他所言都是明军以前用的阵法。
朱高煦摇头道:“燧发枪有个特点,因为不用明火,可以布置更加密集的火力。郑国公所言者,与火绳枪、火门枪用法无异,便不能发挥新火器的长处。朕的想法,应最大地保证火力的密集度与杀伤,并减轻步兵负担、增加机动性。这样的路子,当然要放弃一些防御性,只是如何抉择利弊罢了。”
刘瑛道:“圣上所言极是,宋代以前的人马具装重骑,最终被世人放弃,也是此理。我朝幅员广阔,北面大漠万里,轻骑方为正途者。”
朱高煦点头道:“或可用密集步阵,二至三排齐|射,一发即重挫敌军。车辆也要轻量化,上面的盾牌、铁矛都是负担。”
这时身边的茂开山道:“若是马车只用于运送粮秣与重炮,臣以为可将木板改为木条,做成架子车,再用牛皮等较轻的料子绷顶,重量可大为减轻。”
朱高煦回头道:“重新制作车辆,能办到吗?”
一直没吭声的马兴光开口道:“无非用木条铆接。”
吴高的声音道:“如此扎营,只能靠拒马枪与沟壕陷阱防备。”他想了想又道,“于战阵之上,前后军阵可只换兵器,不换队列。前排发|射完火铳,则与后排换长|枪拒敌。”
吴高的心思总是想着怎么防御。不过他的说法也没错,火铳兵一旦被骑兵冲到面前,几乎没有反抗之力,准备好如何防御也是必要的事。
“有道理。”朱高煦点头赞许道,他接着又转头看马兴光,“有没有办法、把铁枪头装到火铳前端,做成刺刀?”
马兴光愣了一下,沉吟道:“将利刃安到木柄上,然后将木柄插|到火铳口何如?”
马兴光的想法角度有点奇怪,不过他没见过刺刀,这么想也许是正常的。朱高煦却不同,他的固有印象,刺刀应该装在枪|口下端。
朱高煦问道:“铳口下端,做个卡扣机关,能不能装上利刃?”
“铳管是用熟铁锻裹而成,重新做个铁箍恐怕不太牢靠,臣得寻思一阵。”马兴光弯腰道。
朱高煦道:“有成效后即刻上报。”
马兴光道:“臣领旨。”
君臣议论了一阵,便骑马离开此地,继续沿着校场巡视。
兵部的齐泰、裴友贞等人,对新兵器的军阵都看得很仔细,一边瞧一边似乎在琢磨。官员们大抵都很务实,把“技术”与圣贤修养分得很清楚。譬如用柳锟抢修、束水攻沙等技术问世后,管河道的官员都将这些技巧、视作做官的本事;按察使司的人,多半会仵作验|尸的学问。在实际办事中,大伙儿并不会守着以前的规矩,毕竟后来的东西更加好用。
大明春色 第九百六十三章 我都知道
洪武门外大校场的行程结束,朱高煦又出宫去见了马恩慧一面。他北巡回来,前后见了她两次。
一天快到酉时了,朱高煦已坐在了柔仪殿西北角的椅子上,等待着宫女小荷为他沏一壶茶。奉天门、武英殿的官员们估计着正等着下值,这里没有了官吏,只有宫女小荷、以及太监孟骥。
寻常在朱高煦身边晃悠的宦官,王贵和曹福最频繁,王景弘等人回来了也会前来服侍。孟骥很少单独在朱高煦身边,只是偶尔当值。
见到这个色目人孟骥,朱高煦忽然想起了真腊女人伊苏娃的事。他便问道:“你又见过伊苏娃吗?”
孟骥一脸茫然与意外,躬身道:“回皇爷话,自打皇爷到旧府赏牡丹之后,奴婢未曾与伊苏娃见面。”
朱高煦这才回过神来,稍微回忆了一下,然后转头看了小荷一眼。小荷正低眉顺眼地、专心摆弄着面前的茶具,她把查漏放在一只公道杯上,拈起小壶准确地将茶水倒了下去,仿佛心无旁笃。不过俩人交谈、尤其是皇帝说话,小荷必定在听,除非她是聋子。
“嗯……”朱高煦发出一个习惯性的声音,又道,“时辰不早了,朕要去贵妃宫里。”
孟骥抱拳拜道:“奴婢立刻去准备銮驾。”
太监出门的时候,小荷将一盏茶捧起来,端到了朱高煦跟前。朱高煦伸手接过,抿了一口。
这时小荷的声音道:“圣上没有准许的事,奴婢不会向任何人说。”
朱高煦瞧了她一眼。那天朱高煦与刘鸣谈起真腊国的密事,至今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旁边沏茶的人正是小荷。刘鸣这种外廷文官,与宦官打交道的时候不算多,就算见面也不一定多说甚么;而宫女不一样,几乎每天都与宦官见面。
起先朱高煦以为孟骥知道,便是下意识认为既然小荷知情,那司礼监的太监也就知道了罢。
这个三十余岁的宫女,做事细致,心态平稳,而且非常顺从,朱高煦习惯让她在旁做些琐事。不过朱高煦忽然觉得,哪怕她已经年过三十,也不算很有姿色,顺服与淡泊表象之下、或许也有甚么索求?
当然也可能是朱高煦想错了她。不知怎么回事,朱高煦总是觉得靠近自己的人、想从自己身上得到甚么;又或是别人付出了一点甚么,自己就应该加倍回报。也许只是心魔罢了。
朱高煦一面饮茶,一面留意小荷。她身上没有一件首饰,仿佛修行的人一般,轻薄的衣裳大概是浅色胡麻料子,很干净整洁,但朴素的打扮之下,那种女人的温柔反倒让人有点诱|人,说不上来为甚么。她动作不紧不慢,每一件琐事都做得很精细,她察觉到朱高煦的目光,偶尔也抬头看他一眼,神态似乎有点喜悦。
“皇爷,车驾已备好。”孟骥的声音道。
朱高煦回过神来,放下茶杯,动作干脆地站起,说道:“走罢。”他便离开了柔仪殿。
孟骥依旧在旁跟随,到了半路,朱高煦随口说道:“明天你把伊苏娃叫到柔仪殿,朕见她一面。”
及至贵妃宫,妙锦见到他没多久,便找了个机会悄悄对他说:其实每次你亲近过别的女人,我都知道。朱高煦顿时非常尴尬,但想想,也只有妙锦等少数人,会这么对他说话。
妙锦靠近又在他身上闻了一下。朱高煦只好说道:“我先去沐浴更衣。”
她伸手放在朱高煦的胸膛上,“我不是闻你身上的妇人味儿,却是觉得已经与高煦那么亲近了,还是不知道你的心里都有些甚么。”
“心里必定有你。”朱高煦尴尬地嬉笑道。
妙锦道:“我们写的那本《译汇》,有人问我,究竟是我写的、还是圣上写的。”
朱高煦想了想,问道:“姚姬?”
妙锦点头道:“最近有好些人询问姚芳这事,姚芳照着旨意的说辞,好似并不能让人信服。我也想知道,圣上从何处学来的东西?”
朱高煦答不上来。不过想想幸好自己的皇帝,并不太担心人们把他神化,毕竟皇帝本来就是天子、登基的时候还当众与上天沟通过,有点说不清的神化也有理可依。若是那寻常人这样,估计要出名、然后有大麻烦了。
有点难办的,反而是身边亲近之人。妙锦很了解他,当然知道他不是神,该怎么解释?朱高煦便道:“有些事一时说不清,往后再告诉妙锦。”
妙锦也知趣地没有追问,他暂时蒙混了过去。不过妙锦心中的谜团,必然无从解开。有时候朱高煦寻思,即便告诉妙锦真相,她可能也不太相信,说不定更愿意相信、天子真的能与上天沟通。
次日朱高煦一如往常干着自己的事。待孟骥来柔仪殿通报,说是真腊人伊苏娃来了,朱高煦才又想起了昨日的事。
朱高煦召伊苏娃入内觐见,并屏退了左右。
伊苏娃穿着一身很薄的外袍,大概是因为今天进皇宫、她身上新添了几件首饰,在阴天的光线里偶尔闪烁小小的光亮,连鼻翼上也有一颗宝石。她似乎对于大明皇帝办公的地方有点好奇,并察觉到了宫人退走后的大殿空旷,默默地左顾右盼,看起来神态很平和。
朱高煦刚刚还在处理事务,思维出于活跃中,所以说话很直接。他见伊苏娃行礼之后,叫她免礼,径直说道:“孟骥在西贡港对你说的话,毫无凭据,只是欺骗。”
“果然。”伊苏娃道。她显然听懂了朱高煦的话,至少听明白了一些重要词汇。
朱高煦又道:“不过另一个人,刘鸣有别的消息。”
伊苏娃道:“我见过刘鸣,他是……他说甚么?”
朱高煦看着她道:“刘鸣去过金边城,住了几个月。真腊宫务大臣奈耶,接待刘鸣,安排刘鸣与国王奔哈亚见面。刘鸣与国王见过多次,曾单独交谈。”朱高煦又加了一句,“奈耶安排的。”
伊苏娃的脸上很快变了,她盯着朱高煦没有出声。朱高煦也在判断,她究竟是没听明白语言,还是很快就明白太多了。
她摇着头,声音有点发颤,“甚、甚么意思?”
朱高煦沉默了稍许,说道:“奈耶并不担心,刘鸣告诉国王那些密事,有关你的密事。”
伊苏娃继续摇着头,皱眉道:“宫务大臣与大将军是联盟,他们势力大。”
过了好一会儿,朱高煦才说了一句:“是吗?”
大殿里变得非常安静,朱高煦原以为会听到哭泣的声音,但他没有。伊苏娃连一滴眼泪也没流,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十分微妙的神态,嘴角微微悸动了一下,眼神在一瞬间露出了无奈的模样。稍后她便没甚么表情了,似乎有点恍惚、有点茫然入神。
今日阴云笼罩的天气,大白天殿中也不太敞亮。闷热的空气,一如此刻的心境,黯淡沉闷之中,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甚至反而让人颓丧。
良久,伊苏娃忽然说起了宗|教,“我到大明之前,遇到了巧妙的事,宿命安排。佛让我来这里,有因有果。”
“那是因为你出身好,后来又是王后。”朱高煦道。
伊苏娃皱眉道:“佛不管这些。”
朱高煦道:“管的。大多庶民的宿命,毫无因果道理可言。无数没有实力的恩仇,都会不了了之。反正大明的佛,是教大伙儿认命,或许真腊国的佛不太一样。”
伊苏娃神情复杂地看着朱高煦,有可能有些话她根本没听懂。
“那些事情并不能确定,咱们只是觉得可能。”朱高煦又开口道。
伊苏娃依旧没有出声,呆立在那里。
这样的僵局时间稍长,朱高煦竟然渐渐觉得有点无趣。他并不是很在乎伊苏娃的恩怨,大抵因为他对伊苏娃毫无亏欠之心。她只是一个长得诱人的异域美人而已。
她的弟弟,屠|戮了大明使团,杀了刘鸣的甚么兄弟,朱高煦并没有把账算到她头上、已经很仁慈公道;只不过感受到她的心情,朱高煦此时仍有几分同情。各种恩怨相连,朱高煦已分不清好歹。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踱步走到了殿门口。夏日的草木繁茂,这里经常有人打扫,他却从砖地角落里,看到了倔强生长起来的杂草。
就在这时,太监孟骥走了过来,躬身道:“皇爷,奴婢将真腊前王后送回旧府歇着。”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
孟骥走进大殿,客气地说道:“夫人请。”
伊苏娃跟着孟骥向柔仪门那边走去,她走在院子里的广场上,又回头看了朱高煦一眼。她那幽深的眼神,确实有一种神秘的感觉。只不过她的心思似乎并不神秘。
不知怎地,朱高煦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另一个色目人、阿苏特人阿莎丽。朱高煦曾劝过她,不用再回草原,但她不愿意。他又能怎样?强迫这些妇人,并非朱高煦所愿,那样会让自己也陷入麻烦。有些女人确实麻烦。
大明春色 第九百六十四章 意外
盛夏之时,阿莎丽已回到草原。
宁静的捕鱼儿海如同巨大的蓝宝石,周围还镶嵌着灰白色的沙子,在阳光下皑皑有光泽。起伏的草场上,水草非常丰美,成群的牛羊在绿草地上漫步。这应该是草原上最有生机的季节。
一切正是她熟悉的景象,走出粗犷结实的帐篷,便能见到很多族人,看见开阔的景色。但不知为甚么,阿莎丽觉得回到现实中的草原后,反而觉得、它不如在外面回忆时那么美。比如此时在鲜艳的草丛中,有很多蚊虫会蛰咬人。
不过诸事都还比较顺利。
明国人把阿莎丽、脱火赤等放回来后,阿莎丽要求长兄把明国使节也放了。加上明国朝廷传来的书信,写得也很巧妙;明国人只说册封阿鲁台是两厢情愿的事,此事往后再说,并未指责阿鲁台食言、欺|诈之类的话,隐约还有余地。阿鲁台当时也似乎一时心软,下令把那个叫陈镶的人、及其随从都放回辽东。
阿莎丽又讲述了在嘉峪关西边、有个汉人军士舍身相救的事,请阿鲁台同意一并放归一百个捕获的汉人奴隶。阿鲁台初时认为这个要求很没道理,不过终究还是听从了阿莎丽的意思。或因九死一生,兄妹二人才能重逢,长兄这回待阿莎丽额外迁就。
那些刀光剑影、东躲西蹿的光阴已经过去,阿莎丽失去了很多、失去了大汗本雅里失汗,但终于都结束了。日子似乎又恢复了风平浪静,她将会淡忘往事,在这里安定度日。
不料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忽然打破了阿莎丽的安定。
这天女奴惊慌失措地跑进帐篷说:“小王子,小王子他……”
阿莎丽见女奴这副样子,急忙询问。女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说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终于提到小王子不慎从马背上摔落,正在阿鲁台的大帐中。
阿莎丽急忙奔出帐篷,朝不远处的阿鲁台大帐中冲去。
大帐外已围着很多人,阿莎丽走进去时,便见长兄与两个宰相都在里面,而她的儿子正躺在一张毛毯上。阿莎丽急忙走近,只见儿子两眼紧闭,她把手伸过去时、竟然触觉冰冷。她的手反而像被烫了一下,急忙一缩,双手在半空中发颤,盯着孩儿软软地跪坐了下去。
长兄正恼怒地与宰相马哈子说着甚么话,阿莎丽的头“嗡嗡嗡”直响,一开始甚么也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长兄阿鲁台的声音才传入阿莎丽的耳中,“今天上午马哈子的儿子来叫他(小王子)去骑马,我帐下的阿刺与一个奴仆跟着出去了。小王子骑的马忽然发狂疾奔,阿刺的奴仆追了过去。没多久奴仆就抱着摔伤的小王子返回。
阿刺叫马哈子的儿子在原地看着小王子,便带着奴仆回营叫人。然后那俩人至今不见,说不定因为害怕被追问罪责,已经逃走。”
阿莎丽渐渐感觉到,这件事十分蹊跷。她用袖口擦了一把,抬起头来:“他真是摔伤的?”
“甚么意思?马哈子的儿子不到十岁,他吓得不轻,怎会说谎?”阿鲁台道,“医士到帐外去了,一会儿你问问他验过的伤。”
阿莎丽又道:“阿刺等人能逃到哪去?”
阿鲁台道:“我已快马传令各部,见到阿刺便捉拿交来,必有重赏。这条不忠的狗!”
阿莎丽不再吭声,只是呆呆地凝视着一动不动的孩儿。阿鲁台等了许久,便道:“我们先出去,准备丧事罢。”
看到孩儿的脸,阿莎丽想起了本雅失里汗的托付,想起了好不容易保护着孩儿回到故土,一幅幅场面纷纷闪过。诸多压在心头的情绪蜂拥而至,她这才失声痛哭,发出了声音。她做梦也没想到,瓦剌人费尽力气想置小王子于死地,又经过了根本无法完全信任的肃王(忠顺王)、大明皇帝之手,她们母子才死里逃生,而最终孩儿却死在了这片父母生长的故土。
她的儿子过了几天就下葬了,不然还能怎样?此事相干的阿刺也没找到,就好像凭空从草原上消失了似的。
阿莎丽沉静在悲痛与颓丧中近两个月,她渐渐清醒时,将事情前后左思右想,忽然觉得就算找到阿刺、极可能也只是尸体。人们或许不可能再从阿刺等二人口中得到任何线索。
再次见到阿鲁台,阿莎丽觉得长兄变得非常陌生。兄妹俩无话可说,阿莎丽知道哥哥不可能承认甚么。
没过几天,兄妹俩终于打破这样的沉默相对。阿鲁台主动找到阿莎丽,告诉了她一件事。说是科尔沁部首领孛儿只斤·阿岱、其妻两年前病逝了,阿岱有意让阿莎丽与他成婚。
阿鲁台还不断劝说,“阿岱不久后将继任全蒙古大汗,你嫁给他,很快就是汗妃。阿苏特部与科尔沁部是鞑靼诸部中最强盛的部落,我们联姻,联盟关系将更加稳固。”
隐忍至今的阿莎丽,忽然之间就情绪失控,她大声地质问道:“这就是哥哥想要的结果罢?”她越说越激动,脱口道,“你的人杀了我的孩儿,哥哥……为甚么你会变成这样?”
“你疯了!我为甚么要杀他?”阿鲁台怒道。
阿莎丽冷冷地看着他,“阿岱要做大汗。你和阿岱一起杀了他。”
阿鲁台皱眉道:“谁让你有这样可怕的想法?阿岱虽不是本雅里失汗家的人,却也是成吉思汗的后人。大伙儿推举他为大汗的时候,都还不知道本雅里失汗有儿子,就算有也是生死未卜。那时阿岱已经确定为大汗,我的外甥不再是竟争者,何必多此一举?”
长兄说得有理有据,但阿莎丽就是不相信他。她犹自说道:“当年哥哥与本雅里失汗情同手足,常言可托付性命。本雅里失汗一走,你不帮助他的儿子便罢了,还这样对他。将来到了天堂,你怎么面对本雅里失汗?对了,哥哥可能只会去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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