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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寻常人几乎不可能接触到的女人,对朱高煦来说、也完全是敌对一方的人。但她的心在不断地变化着,渐渐成了如今微妙的关系。最近两次朱高煦见她,觉得她与以前又有了不同。经历过对往事的愧疚纠缠,又有一阵子寄情于佛法避世,如今她似乎渐渐看开了一些。
先前交谈时,暗示到了建文朝的旧事,她也避而不谈,反而说有点担心朱高煦。朱高煦大概便是从这样的相处中,感受着她的改变。
“我却没法像高煦一样不在乎,也不能那样做。”恩慧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她没有转头,依旧看着前方。
朱高煦随口道:“恩慧是说名声吗?”
她轻轻点头。
朱高煦想了一下,道:“咱们的角度不一样。我在意的是实在的统|治秩序,所以可以放弃一些东西。你在意的就很复杂了,无须选择。”
恩慧大概觉得他的话有点意思,转头看了他一眼。
朱高煦便又道:“大多世人,并不在乎皇室的那点恩怨,他们只在乎是否能安居乐业,安稳活着,是否能活得更好。当然也有想抓住这种质疑不放的人,那多半有别的意图,不过如今环顾内外,有实力胡思乱想的人,几乎都被消灭了。”
恩慧转身面对着朱高煦,说道:“有时我觉得高煦的心思,确实与众不同。”
朱高煦解释道:“我涉猎甚广,甚么人都见,可不止信儒士们教导的那一套。”
恩慧安静了一会儿,轻叹道:“是呀,蓦然回首,高煦已经坐拥四海,成为最后获胜的人。”
朱高煦立刻说道:“人不能完全掌握命运,我也有很多运气的偶然。当初若非恩慧相助,先帝驾崩时,我已经死在皇宫里了。”
恩慧的美目瞪了他一眼,埋怨道:“你不用总是提那件事。就算我没告诉你暗渠密道,我的前程也完了,下场比现在更惨。你一说,好像我很让人厌恶,你只是为了报恩一样。”
“当然不是,我不说了。”朱高煦笑道。
恩慧没有笑容,她小声道:“我的命已经注定,本来早该毁灭。高煦从一开始待我的心,让我熬到了现在,可我从来就不想承认、这些不应该的事。”
“别多想了。”他看了一眼太阳的方位,又道,“今日最迟酉时之前,我得回宫,咱们进屋去说话。”
恩慧一言不发,跟着他走进了廊道旁的屋子,她随后将房门轻轻掩上了。朱高煦听到“嘎吱”一声,回头看她时,俩人默默地相顾。先前彼此还交谈顺畅,忽然之间倒沉默了起来。
今日天气极好,外面阳光明媚。位于阁楼上的屋子采光很好,即便是掩上了房门,房间里也一片亮堂……
朱高煦离开燕雀湖、回到皇城时,已经过了上值的时辰,他径直去了淑妃宫里。
在杜千蕊这里,朱高煦比较放松,杜千蕊从来不多问他又亲近了谁。因为她不说,他也不太清楚、杜千蕊是否能察觉到他的事,就像妙锦的鼻子那么灵。
杜千蕊亲自下厨,照皇帝日常的膳食规格,准备了四菜一汤。其中有一盘红烧咸鱼,晒干的海鱼不新鲜,通常并不好吃,但杜千蕊的厨艺精进,做得仍是十分美味。
朱高煦上了桌子,胃口很好,闷头大吃。过了一会儿,他见杜千蕊正出神地瞧着自己,便抬头道:“瞧我干嘛,你也要吃饱。”
杜千蕊拿起碗筷,问道:“臣妾做的菜怎样?”
朱高煦笑道:“特别好吃。这鱼的调味很重,可吃完却有点回甜爽口,很神奇。”
杜千蕊柔声道:“圣上挺会吃呢,臣妾放了一些糖。”
朱高煦常在军中风餐露宿,除非宴席上刻意讲究礼仪,平素放松时便恢复了本性,吃饭有点粗鲁,很快他就吃饱了。
他满足地坐在椅子上,瞧着杜千蕊秀气的模样,只觉她的皮肤特别白净细腻,柔软的朱唇在灯光下娇美有光泽,她的身材娇小,却是玲珑有致。朱高煦看了一阵,心说不管世道如何变迁,人想要的、无非还是古人说的食色二字罢了。
晚膳罢,宫女们进来收拾桌子,端上茶水。朱高煦便兴致勃勃地叫杜千蕊教他音律,杜千蕊依言叫女官去把东西取来饭厅。
这几年他在断断续续地胡乱学这个,教他的人除了杜千蕊,还有姚姬。各种音律的曲谱是不一样的,朱高煦的老师都是女人,学的便是琵琶谱。
很多官员都精通琴棋书画,反倒是目前的宗室大多不懂弹唱。朱高煦也不例外,他的书法不错,就是不懂音律。这也是太祖的原因,太祖不喜欢宗室勋贵弹唱,觉得这玩意不务正业,但现在已经没人管那些规矩了。
朱高煦接触之后,发现自己在这方面似乎还有点天分。他以前没机会尝试各方面的知识,便不知道自己究竟擅长甚么。
俩人有说有笑,兴致盎然。淑妃宫里的女官、宫女们,在旁边瞧着,大家的心情都不错;女子们并非不分场合想争宠,淑妃宫里的人就挺愿意见到杜千蕊得宠。
杜千蕊教了一会儿,又为朱高煦弹唱一曲助兴。不愧是教坊司科班出身,她那明眸善睐的眼神,优美准确的姿态动作,都让朱高煦沉迷在美好的感觉之中。
在晴朗宁静的夜晚,轻松的气氛仿佛正随着琵琶的旋律,在夜色中飘荡。
夜色渐深,杜千蕊收了琵琶和曲谱。朱高煦便与她走出饭厅,从走廊上往寝宫而去。
今夜的天空上繁星密布,朱高煦抬头看天,忽然想起一件想办的事来、差点完全遗忘了。他想过要放开天文方面的严厉法令,为了发展航海;因为牵星定位、六分仪之类的航海技术,多半依靠天文学,而之前朝廷严禁世人学习天象。
儒家对于皇权的哲学诠释、越来越完善,将皇帝与天对应。所以后世王朝对于天象很敏|感,生怕世人利用天象干涉朝政、甚至图谋不轨。
朱高煦寻思,可以让朝廷三法司、各地按察使司放松对这方面的定罪,只查那些非得将天象与权力结合的人。纯粹观星的活动,官府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同时朱高煦还想过制造玻璃、研制望远镜,后来因别的事就拖延到了现在。无论是望远镜观星,还是发展出显微镜,都能提升人们的观测能力,对于科学发展大有裨益。
人们有烧纸陶瓷的高温技术,玻璃无非就是烧石英,似乎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技术。只不过朱高煦一来就是藩王,起初对制造玻璃肥皂之类的东西、没有需要,就没花心思去布置。而世人在器皿方面,审美上更喜欢半透明的琉璃、或是细腻的陶瓷,也没人专门琢磨这玩意。朱高煦觉得自己应该引导一下。
“做铜镜的商人,有没有出名的?”朱高煦问身边的杜千蕊。
杜千蕊立刻回答道,“有啊,湖州薛家,从宋朝起就闻名天下了。达官显贵的女子,都爱用薛家制作的镜子。”
“果然还是女人了解这些东西。”朱高煦随口笑道。
杜千蕊轻笑道:“许多男子也讲究此物呢。”
朱高煦道:“淑妃见着杜二郎了,叫他为朕办件私事,联络薛家的人与朝廷合作,做一样东西。”
杜千蕊点头道:“臣妾记住了。”
朱高煦想起那本《译汇》,有人在察问来源,再次意识到、不注意可能有麻烦。不过这种事也很正常,若是皇帝甚么都懂、还是从未面世的新鲜见识,确实有点让人难以理解。





大明春色 第九百六十九章 雪落无声
薛岩等一众人到北直隶地区时,已是初冬时节。他与京营将士没去北|京城,走永平府后,也不去辽西走廊,北上径直进入了燕山地区。
沿着老哈河北上,只要等横渡老哈河,便算越过了燕山山脉,大宁城也不远了。
“大人。”颠簸的马车外面有人呼唤。
薛岩挑开草帘,忽然漫天的雪片映入眼帘。他立刻被吸引了注意,惊喜地望着半空。雪落无声,他全然不知、瑞雪何时开始降临了人间,待到察觉之时已是纷纷扬扬。
刚才的声音再次传来时,薛岩这次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有人唤他。那武将抱拳道:“河面结冰了,吴将军怕不结实,已遣前锋军搭桥。舟桥尚未完成,王大帅下令,今日停止行军,就近择地扎营。”
薛岩点头回应。过了一会儿,他便从马车后面弯腰走了下去,然后将一件深紫色的斗篷披在红袍外面,用绳子系了一下。
周围的官员将士都恭敬地向他执礼,其中还有兵部侍郎裴友贞。没一会儿,只见大帅王斌也骑马向这边走来。
薛岩回礼后,四下观望一番,便转身步行、向一座山坡上爬上去。他到了坡顶,回顾南边,看见层层山脉在身后,仿佛一山高过一山;而前方老哈河的流域,地形渐低,已趋于平缓。
“咱们最紧迫的事,要肃清大宁城的问题。如此一来,定国公北伐方能免去后顾之忧。”薛岩转头对站在旁边的王斌道。
王斌抱拳道:“薛部堂想得周全哩。”
薛岩长身而立,又眺望了许久,观望着雪花中显得苍凉的景象。这时他发现,侧后的兵部侍郎裴友贞姿态谦恭,注视自己的眼光还十分敬仰。
这文官裴友贞长了一副非常朴质的脸,而且皮肤黑糙、鬓发枯槁,像个农夫似的。就算是红色绸缎官服穿在身上,也没法让他的仪表尊贵起来。除此之外,还是裴友贞的神情姿态放得太低了,过于谦逊,所以薛岩才觉得他好像十分朴质。
大概裴友贞觉得,薛岩要高屋建瓴地主持十分宏大的事,且思虑之物十分高远深奥,所以对薛岩表现得额外敬重。
实际上侍郎比薛尚书的品级地位、也低不了多少,更何况裴友贞是汉王府嫡系文官,根本不必要那样子。
薛岩有点纳闷,难道裴友贞没看出来,这回带兵的主帅王斌、也是圣上嫡系武将?他薛岩还得尽量顾及大伙儿的意见呢。
不过薛岩也不点破,反而不动声色地说道:“圣上要做前无古人的大事,唯有圣上方能一改弊政,开创局面。”
裴友贞忙道:“还望薛部堂多加教诲,教下官等尽心领悟圣上之大略。”
薛岩道:“裴侍郎言重,咱们理应相互协作、同心同德,方能尽人臣之事。”
裴友贞深深一拜,表情严肃,十分认真地思量着甚么。
这时一阵寒风拂面而来,薛岩身上打了个寒颤,他深吸了一口气,放开视线眺望远处。但见无尽的雪花笼罩天地,恢弘的山河连绵起伏,一时间薛岩觉得自己也站在了国家千秋的高度。
谈话暂歇,风声趁入。
薛岩沉思一阵,终于又回到了平常心,他清楚自己只是个凡人。
眼下他是大明朝最高位的文官之一,乃皇朝刑律方面的头等人物、地位尊崇,又受帝王委以大任,在北方的声威突起;但他也有过狼狈钻营的时候。
或许世上确实存在一些具有大胸怀、即便遭贬斥时依旧满怀“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然而薛岩显然不是那种人。想当年,他有过为了自保求存、干起媒人之事改投门面的事,也有过被异族俘虏、强装视死如归的窘迫。即便是现在,薛岩也没法骗自己,难道没有贪恋荣华富贵的私心?
不过他似乎没觉得自己很糟糕,想要生存,想要富贵,又有多大错?只不过他觉得,反而是别人把他看得太高深了。
裴友贞不知何时已拿出了卷宗来看,他的声音道:“燕山附近有些屯堡,属于大宁城管。大宁那些心里有鬼的人,会不会早有察觉?”
王斌的声音道:“不说屯堡,卫所当官的,谁没几个熟人哩?俺们大张旗鼓地来,当然瞒不住。”
裴友贞建议道:“咱们或可先派人安抚大宁文武,迷惑、稳住他们;待大军进驻,再诱捕之。”
薛岩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圣上有时在臣子跟前言语,怕臣子会错了意,便特意提醒,圣上要办甚么重要的事必明说,叫大伙儿不用猜。”
裴友贞顿时肃然起敬,点头道:“薛部堂言之有理,下官唐突了。若诱捕罪将,只怕将来上下离心,平添猜忌之心。”
薛岩道:“裴侍郎明白人。他们要跑、要顽抗,咱们也不怕麻烦,明着来便是。”
话这么说,薛岩却马上又道:“辽阳那边的人到了,立刻知会本官。”
裴友贞道:“是。曹都指挥使的人?”
薛岩点了点头,看向王斌道:“咱们营里的锦衣卫将领,能管得住大宁城的锦衣卫校尉么?”
王斌道:“去年底圣上幸辽东,随行的锦衣卫指挥使张盛,奉旨敲打过辽东的锦衣卫校尉,换了些人。这回跟俺们中军出来的锦衣卫将领,是个姓王的把总,正是张盛身边的人。俺只消叫王把总联络大宁城的人,大抵能弄清楚不少事啦。”
薛岩赞道:“定国公勇猛善战,不想还是个胆大心细之人。”
王斌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仿佛干过甚么类似的事、才会露出这样不以为然的神情。
薛岩便道:“着王把总,尽快将大宁城的情状报来。”
裴友贞道:“下官立刻吩咐此事。”
……锦衣卫原来属于京营诸卫之一,乃皇帝亲军,现在名义上亦是如此;只不过干的事区别与诸卫,沉浮几度之后、而今恢复了缉拿刑讯之权。他们会打探一些民间的情况、诸如物价涨跌这等小事,但百姓几乎无法察觉到他们的存在。真正有资格与锦衣卫打交道的,都是官|僚大地主富商,地位低的还不行。
各地负责日常监督官府衙门、办事的锦衣卫校尉,全由京师衙门派遣。大宁城的锦衣卫校尉并不多,军职最高的只是个总旗,名叫周元忠。
周总旗已得到了上峰传来的密令,他正忙着联络手下的人,汇拢探报,好向上头交差。
他手里的锦衣卫将士没几个人,乃因全国的锦衣卫军籍也有数、且大多世袭,分到大宁城的也就那么些人。但替锦衣卫办事的却不少,其中有卧底、密探各种人等,很多不属于锦衣卫军籍,只是校尉们花了点小钱雇佣来用用。
这会儿又有个密探进屋了,来人是个衣裳皱巴巴、短须乱糟糟沾着雪花的青壮汉子。此人原来叫孙勇、是个军户,不过军中叫“勇”“胜”之类的人太多了,又因排行老二他军籍上登名孙勇二,大伙儿都叫他孙老二。孙老二的爹在洪武年间受调遣到辽东屯田,他继承军籍后不知怎么做了逃户。
锦衣卫逮住他之后,却没治罪,反而给他微薄的报酬、教他干起了密探的差事。
孙老二恭敬地弯腰行礼,说道:“禀周总旗,何参将与那盐商娘子私|会的地方,不在城南脂粉铺子里了。何参将新买了宅子,那妇人时常悄悄往里跑。”
“宅子在哪?”周总旗径直问道。
孙老二道:“就城南最大那宅子,南北大街往东走。”
周总旗问道:“俩人做了些啥事,说了啥话?”
孙老二道:“俺哪知道哩?先前俺在脂粉铺里做工,还能瞅瞅。这会俩人换了地,俺一时半会连院子也进不去。”
周总旗道:“那你来干啥?想办法进去,听到了瞧见了再来说事儿。别被逮着,逮着了、就说自个是偷东西的贼。”
“小人得令。”孙老二犹豫了一下,小心问道,“您说过,立了大功能得锦衣卫军籍,当真哩?”
周总旗笑道:“还要军籍,当初为啥要逃?”
孙老二道:“而今的军籍,与以前不同,锦衣卫军籍又不一样。”
周总旗用指头指着他道:“你真探出点名堂,让我到上头有话说,再替你请功,让你做锦衣卫校尉也不是啥办不成的事。”
“要是大案哩?”孙老二问道。
周总旗瞧着他,恍然道:“你是不是知道了啥,隐瞒不报?”
孙老二摇头道:“暂且还没探到,俺就是问问。”
周总旗道:“本将也不给吊胡萝卜,立功能做锦衣卫校尉,那是张指挥说过的话。别的事我做不了主,到时候替你请功请赏。”
孙老二道:“成!只消能有锦衣卫军籍,踏踏实实拿俸禄也就不错啦。”
周总旗点头道:“去罢,好好干。”
“小人告退。”孙老二拿起门边的斗笠,戴在头上便掀开帘子弯腰出去了。风声骤然变大,往屋子里灌了一阵。




大明春色 第九百七十章 寒冷的夜
孙勇二想弄到点“到上头有话说”的东西。所以,他今夜又来到了沈阳中卫的王千总家门外。
原先的大宁都司诸卫已经荡然不存,“靖难之役”时就被太宗皇帝带走了,一直没有恢复。如今驻守在大宁都司近左的军队,大部从辽东都司调遣而来,所以这王千总是沈阳中卫的官。
老早的时候,孙勇二就发现,王千总府上有行踪奇怪的访客。可这正五品的武官府上,孙勇二没有锦衣卫要查的命令,也不敢轻易便摸进去。
直到最近、他得了锦衣卫校尉的许诺,才有了胆子,寻思着找机会试试。险是险了点,可有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
孙勇二在门口对面的街口,不断地小步走动,已经过了许久。他瞧着那宅门紧闭,仍是静悄悄的。
“梆、梆、梆!”远处传来了清脆的木更声。孙勇二转头离开了街口,在附近的街巷上熟练地走了一圈,回到原处时,他便听到打更的声音、已经渐行渐远。
孙勇二继续在街口的暗,处小心踱着步子。他没法停下来,三更一过,这寒气简直要人命。他身上穿着厚厚的旧棉袄,仍是扛不住,非得一直动弹着、如此似乎能好受一点儿。街面上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了,别说宵禁,就是官府准许人们出门,这大冬天的半夜里,也没人在外头溜达。
回望街面上,远处有灯笼的亮光,不过看起来雾沉沉的。两边的房屋,也只剩下朦朦胧胧的黑影,甚是瘆人。
又过了许久,孙勇二便回头往后面走了一段路,然后转身进了一个巷子。他在一户院门外的杂物旁边蹲了下去,双手笼进袖子里,人蜷缩成一堆,不细瞧就像一堆杂物。
没一会儿,巷子外面的街上,便传来了“叮叮当当”盔甲磨蹭的琐碎清脆声音,以及许多脚在雪地上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响,隐约还有人的说话声。又等了一会儿,巷口的光线也忽然变亮了一些,但没人进巷子来。
等外面那些走远了,孙勇二再次回到了原地,小心踱着步子,时不时瞧那宅门一眼。
今晚总算没等忙活,终于有人来了。
两个步行的人,径直往门口走去。孙勇二靠着砖墙,细瞅着,虽然看不太清,但看得出来其中一个似乎是蒙古人。蒙古人打小骑马,腿长得与汉人不一样,走路的姿势也有些许不同、只消留心观察大致能发现区别。
那大门旁边的角门打开了,俩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内,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孙勇二也立刻离开了这里,他径直沿着王家宅邸对面的路走,快步绕了一圈,准确地找到了一处院墙。孙勇二稍微等了一小会,便快走到墙角下,立刻往上一跳,双手抓住了墙头,身体趁势上翻,脚勾住墙头时、人也便翻了上去。
这个院子里,点着几盏灯笼。不过孙勇二找了处视线开阔的角落,往那一蹲,只要不动弹很难看出来有人。
不多时,孙勇二发现远处有一扇小窗忽然一
亮。这深更半夜的。
他慢慢靠近那边,在附近蹲了一会儿。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那屋子门外的一棵枯树下,正站着一个人!孙勇二吓了一跳,浑身一动不动。那树下的伙计也挺机灵,不站在门口,却跑那雪地里缩着。
孙勇二感觉心口“咚咚咚”直响,下意识按住胸口,仿佛怕响声惊扰了那边树下的人。他很快适应了光线,瞧清楚那人缩着脖子站那里,正好侧背对着孙勇二。
冷不丁出现的暗哨让孙勇二很是后怕,但孙勇二仍继续小心地、向那扇小窗摸了过去。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敢去想、若被发现了是甚么下场。幸好这个过程中,那暗哨一直没转身。
小窗很高,孙勇二踮起脚尖刚好能够着。
里边的说话声隐约也能听到了,屋里大概只有两个人说话。
一个声音道:“京营步骑可能有三万人,还要从辽东都司各卫所调兵、征丁,官军凑个七八万人不成问题。带兵的人有王斌、吴高、陈贞,都是公侯勋爵。”
另一个声音道:“多谢了。”
起初那个声音应该就是王千总,王千总又道:“一块儿来的人里边,有刑部尚书薛岩,情况不太对劲。你们最好先离开大宁城,明儿就走,官军快到大宁城了。”
对方说道:“王千总何不跟咱们一块儿走?”
王千总显然有些犹豫,里面安静了好一阵。过了一会儿,王千总的声音才又道:“俺不走了。俺有办法,你们别担心。”
里面又说了两句甚么,但这时忽然风声干扰,孙勇二没听清。孙勇二也不敢在这里呆得太久,转头看了一眼,便开始找退路准备溜走。先前的暗哨在房门外,孙勇二离开这里时、自然不再去那个方向了。
……屋子里的俩人还坐在一起,王千总此时没有出声。
蒙古人又劝道:“王将军去咱们那边,上边不会亏待了您。”
王千总一听,顿时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不过不留神的神情很快就消失了。
他干这事儿,不过为了求财,从没想过要改投门面。毕竟真去了蒙古人的部落,能得到甚么哩?在王千总的想象里,草原部落里拿着钱也享受不到啥;至于官职就更没意思啦,他一个汉人、有官职也不好使唤蒙古人,何况部落里的官职、能有大明朝的官位靠谱?
“你们不用管俺。”王千总开口道,“上头何将军没动,俺们便还能稳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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