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你因悲痛而胡思乱想,我可以原谅你。但你也要有时限,好好想想罢。”阿鲁台压抑着怒火道,“你还很年轻,哥哥为你好。阿岱必是大汗,你将来的日子好歹,千万不要走错了路。”
阿莎丽摇头道:“不用想了,我不可能嫁给阿岱。我辜负了本雅里失汗的嘱托,无能为力,却无论如何也不愿与仇视的人同床共枕。”
“唉……”阿鲁台叹了一口气,“你再冷静冷静。孩儿的事确实是个意外,哥哥会尽力查明真相。”
若非阿莎丽确实怀疑阿鲁台,此时恐怕还会有些感动,因为阿鲁台的态度很好。先前俩人情绪激动的争执,因为阿鲁台的姿态便吵不下去了。气氛渐渐平缓,重新回到了沉默的僵局中。
良久,阿鲁台又好言道:“如今我们的处境并不好。瓦剌人背叛之后,在西面时时威胁诸部。汉人王朝复起,蒙古国向南边的道路受阻,困于此中艰难重重。若不能聚集力量,突破围困,蒙古国只会越来越松散最终覆亡,而我们阿苏特部是外迁来此地的部落,下场只会更惨。”
阿莎丽没有回应,她也无法在这样的大事上有多少建议。
长兄接着说:“科尔沁人现在是鞑靼诸部最强大的部落,阿岱是有雄心壮志的人。他做了蒙古国大汗后,势必全心让蒙古强盛,重现大元盛景,往南控制广袤的土地与汉人,让大家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与牛羊。你嫁给他,从旁辅佐,诸部子民得到实惠都会感激你。这对你自己也是一桩好事。”
阿莎丽终于忍不住开口:“这番话如此耳熟。当初你劝我与本雅里失汗联姻,也是这样说的吧?”
“我说过?”阿鲁台愣了一下,略微有些尴尬,“总之道理很简单,你慎重考虑。”
就在这时,遮掩在帐篷门口的帘子被掀开了。阿鲁台转头看了一眼,点了一下头。门外的人便弯腰走进来,在阿鲁台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声音很小,阿莎丽也没听清楚。
不过阿鲁台主动说道:“阿岱派人带信过来,说有紧急事情找我商议。我得去准备行程了,妹妹记得我的话,等我回来再说。”
过了一会儿,帐篷里就只剩下阿莎丽一个人。她最近神智有些恍惚,确实经常胡思乱想。安静下来后,她忽然想起阿鲁台那句“谁让你有这样可怕的想法”。
阿莎丽渐渐想起来,确是有个人很早就在她心里、埋下了今日怀疑哥哥的种子。那个人便是大明国皇帝朱高煦。朱高煦一共两次劝她留在大明,第一次说得很简单,只说小王子不可能再做蒙古大汗;第二次谈话中提了一句“你们回去可能有危险”。当时阿莎丽也没太在意,甚至觉得大明皇帝的话有点无中生有。
而今回想起来,阿莎丽心道:朱高煦究竟是好心还是歹心?
大明春色 第九百六十五章 犬斗
当阿鲁台可以在视线中看到哈剌温山(大兴安岭)连绵的山脉时,他不久就找到了孛儿只斤·阿岱的驻地。
未及进帐,阿岱便将阿鲁台带到了营地中一处人群聚集的地方。那里非常嘈杂,很多人在叫喊嚷嚷,其间还有狗吠声。阿岱等人走近人群,人们纷纷弯腰鞠躬让出一条道来。这时阿鲁台才发现,原来中间正在斗狗,四面围着的人都是来看斗狗的。
阿岱身边来了好几个人,除了科尔沁诸部落首领,还有朵颜三卫中的泰宁、朵颜两卫首领,也在此地。
“知院来得正好,这场斗犬还得一阵子,我们先等胜负。”阿岱道。
见阿岱正在兴头上,阿鲁台只得说道:“瞧瞧。”
不料旁边有个声音道:“怕是要不了一会儿,就能分出胜负啦。”
阿岱介绍道:“泰宁卫兀良哈人的首领安札施力。”
安札施力鞠躬之后,道:“见过知院大人。”
阿鲁台也回礼。他也经常与兀良哈人来往,但亲自与这个安札施力见面,今天还是第一次。
阿岱才示意那木笼子里面的景况,执拗对兀良哈人安札施力道:“还得一阵子,瞧瞧。”
阿鲁台这才留心观察场上的斗犬,见里面有两只犬。其中一只是草原上常见的獒,长得很雄壮,虎头虎脑,眼睛里有红光,阿鲁台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只好斗、且善斗的狗。另一只的体型要小一些,因为毛浅体长,看起来便比较瘦;那是一只细犬,又叫契丹犬,也是凶狠的狗种。
两只狗早已缠斗在一起,相互咬着对方不松口,它们的头上脖颈上都已血迹斑斑。看起来獒占了上风,凭借体型力量优势,把细犬按在了地上。獒喘着气,积蓄力气后、时不时会奋力摇动头,试图让咬进细犬脖颈的牙齿、进一步增加伤害。
那细犬一直没吭声,偶尔要反抗一下,两只狗便猛烈地挣扎一阵。
又一次扑腾之后,它们挣脱了对方,獒凶吠叫了一阵,后退开去。细犬顿时扑过去咬住了獒的脸颊,獒立刻一挣脱,迅速反咬,两只相互咬住对方的脖颈,再次扭在一起,獒又将细犬按在地上。
“咬它,咬死它!”周围的人群一阵沸腾,喊声震天。可能是买獒胜的人更多,也可能草原人都更喜欢忠心的獒。
但是獒似乎已经没甚么体力了,一阵相互撕咬后,让细犬再次脱离了控制。獒退到了笼子边上。
细犬主动扑将上去,准确地咬住了獒的脸,来回撕扯着。獒哀嚎吠叫不已。撕扯了一阵,獒又脱离了犬牙,毛皮已被血染得湿乎乎一片。獒游走着把头往笼子外面探,拼命想逃走。但细犬再次扑上来,凶狠地撕咬着獒。
“咬它……”失望的牧民们一面挥拳羞愤地叫喊着,一面有人发出唏嘘之声。
但是獒似乎已经精疲力尽,再也没能找回优势。
细犬非常凶|狠,不管獒哀嚎着想出笼投降、还是游走逃窜,细犬次次都拼命撕咬它。最后獒已经躺在地上装死,完全不反抗了,细犬仍旧咬着它摇动撕扯。体壮的獒叫声非常尖、很悲惨,惨叫的模样简直丢尽了雄风,耻|辱不堪。
大伙儿已经无趣地说起话来,阿岱仍旧冷冷地看着、血肉模糊在地上时不时哀嚎的獒。
安札施力的声音道:“大人好眼光,佩服。”
望着笼子里出神的阿岱,这才移开了注意力,看着安札施力笑了一下,“安札施力可能不常观斗犬,不过是助兴的玩物罢了。你瞧,战败的一方最后都是意愿完全崩溃,丑态百出,但不管如何示弱也无法脱离。先前那细犬虽落了下风,却阴着不叫,耐心消耗等待机会,显然它还没有败。”
安札施力道:“大人说得好,我看走眼啦。”
“帐中请。”阿岱道。
一行人离开了斗犬场,骑马回到阿岱的大帐中。不一会儿,奴仆们就把奶酒与烤肉端了上来,大伙儿盘腿坐下,开始喝酒吃肉。
帐内的人吃得差不多了,阿岱这才屏退左右,说道:“安札施力带来了重要消息,我才劳顿诸位相聚议事。”
安札施力道:“福余卫的海煞男答奚已经做了大明的狗。明军要对辽东用兵了,首当其冲受到威胁的、必定是咱们兀良哈人,以及中间驻牧的科尔沁部落。”
阿鲁台听罢,心中一震,问道:“消息确定?”
安札施力道:“咱们从各处都得到消息,辽东都司正在准备开战。另外咱们在大宁卫有明国官场上的将领,透露消息,明国皇帝已确定要对科尔沁人用兵了。”
帐篷里一阵议论。朵颜卫首领脱鲁忽察儿道:“知院大人不久前还好心放了明国使者、一些汉人奴隶,这下倒好,立刻打上门来啦。”
阿岱道:“脱鲁忽察儿有所不知,此事是知院宠爱的妹妹要求,知院迁就妹妹罢了。”
脱鲁忽察儿道:“原来如此。”
阿鲁台的脸色很不好看。放人的事,其实并不算甚么大事,但往往小事也很能激起人的愤慨。就好像上来被人扇了一耳掴子,说不定比遭捅|一刀还要恼怒。
阿岱的声音道:“这回让明国人有报复之心,阿鲁台也是为了我。说起来知院接受明国人的册封,也不是啥天大的事。但知院一心劝我继承大汗之位,才不愿那么接受明国人的爵位。”
众人纷纷恭维阿鲁台。
其实阿鲁台之前遣使答应称臣受封,不过是为了挑拨大明与瓦剌的大计谋,后来计谋功败垂成,甚么受封也就没必要了。
阿鲁台当然不会当众提及那些密事,口上只道:“我们与南人不是一路人。南人对草原来说,一向只是酒肉与牛羊,广袤富庶的地方就在眼前,谁与他们结盟?只看大伙儿有没有能耐夺取而已。”
一番淡淡的话说出来,却顿时搔到了众人的痒处,有些人已经仿佛坐不住一样挪动了起来。确实,草原诸部包括曾经投靠了大明宁王的兀良哈人,都比较认可成吉思汗的后人做蒙古大汗,除了成吉思汗惊天动地的伟业与声望,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按照以前多年的经验、跟着成吉思汗的人可以四面征服有肉吃。
阿岱道:“放了一些汉人也不算甚么事,不过知院还是心肠太软了。”
阿鲁台道:“朱二先放了脱火赤和阿莎丽,我之前并不愿意、太早与明国人再次针锋相对,所以出于回报,才答应了阿莎丽的请求。”
阿岱摇了摇头,冷笑道:“凡事只要有了恶意,对手就会记恨你,并不会因你后来的某次好意、再有丝毫原谅。因此只要咱们做了让明国皇帝不满的事,便无须手软了,往死|里整就是。”
他即将登上大汗之位,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阿鲁台便点头称是。
阿岱见状又道:“当然也有例外,除非彻底驯服他们。就像那些奴隶,平日里咱们又打又骂,但只要稍微待他们好一点,他们就会感激涕零。想当年大元退回草原后,汉人那边也有不少怀念咱们的人,那是大元彻底征服了中原。现在大明被咱们彻底征服了吗?”
众人都笑了起来,大概觉得阿岱说话挺有趣。即便是蒙古人,也都有共识,此时大明汉人已经在全局上取得了压倒性优势,所以大伙儿才会发笑。
安札施力问道:“明国人此番报复,缘起知院大人反悔受封?”
阿岱答道:“还有别的缘由(挑拨离间,想让大明与瓦剌厮杀,鞑靼人从中渔利),此事只是个由头。”
安札施力犹豫了一下,终于道:“成吉思汗征服四方前,也先统肃了草原诸部。咱们不如先与大明朝廷谈谈,等到对付了瓦剌人再说。”
阿鲁台马上就了解了这个兀良哈人的心思,不过是因为战争在辽东那边发起、兀良哈人便有点不愿意罢了。他们一向如此,以前不堪明太祖持续在东北用兵,遂臣服了大明;接着明国内乱,科尔沁人在当地逐渐强势,兀良哈人很快就选择了阿鲁台与科尔沁部,也是想跟着能有甚么好处。
不过这帮人总算成了鞑靼人的盟友,阿鲁台也不好当面羞辱他们。
就在这时,阿岱的声音果断道:“到了这个地步,决不能退缩!安札施力与脱鲁忽察儿都放心,我会尽力支持你们。谁也不能求饶,不然只会死得更难看!”
众人一阵肃然。
阿鲁台看到阿岱眼中有红光,忽然想起了、先前在笼子里看到的那只獒。阿岱冷冷地看着獒被咬得奄奄一息,没有救它,但此时阿鲁台才确认:相比细犬,阿岱也是更喜欢獒的,一如大多蒙古人。
“明国人每次北征,人数辎重极多,不能久持。咱们的马队总有办法与之周旋,此役必能得胜。”阿岱道。
大伙儿纷纷附和,帐篷里的气息再次热烈。
大明春色 第九百六十六章 秋色正浓
秋风拂过的京师景色,仍旧绚丽多彩。外城的南署铁厂外,种着许多银杏树,金黄的叶子、与古典的房屋,在阳光下生辉,仿佛笼罩着一层流光。河畔的垂柳,与水面的波纹,荡起一阵阵柔美的姿态。
然而马兴光的院子里依旧死气沉沉,看不见一草一木。
今天这里倒是热闹,因为皇帝朱高煦又来了,随行有不少大臣勋贵,以及锦衣卫、宫廷侍从。此乃今年朱高煦第二次亲自巡视南署,他对改进的京营军备尤为重视,寄予厚望。
马兴光在众目睽睽之下,正在拿着东西在那说话,“锻裹铳管时,外层便锻打为六棱形。乍看是圆管,稍微留心就能看出是六棱状,圣上请验视。”
朱高煦坐在旁边,没有说话,只是点头示意。
于是马兴光拿起两块铸件,往铳管上一套,那两块东西倒也铸造得巧妙,正好箍在铳管上。对接的地方较薄,不过拼在一起就完整了,就好像螺帽的形状;下部还有一块凸状的机关,大概是敲击铆接在上面的。两个拼接之处,有洞穿的孔。
接着马兴光拿起钳子,从炉子里夹起一根烧红的铜条,自言自语道,“正好。”他便把铜条放进了那对接的孔里,然后将一根铁的通条垫进铳管,拿着一把小铁锤,开始小心地敲击烧红的铜条。
那铜条很快就像铆钉一样,稳固了拼接处。马兴光故技重施,把另一处也用铜钉固定住。他专心干着活儿,后面话也很少了,不过他本来也不太会说话。
马兴光顺手拿起了一把双开刃、带血槽的尖刀。那尖刀应该是用一根整铁棍、锻打而成,刀身修长,后半截是铁棍;铁棍上装着木柄。他把刀柄放到那铳管下面的机关上,把火铳立起来,然后拿起木槌敲了一阵。尖刀便慢慢卡进了铁箍下面的机关、以及后部的木孔。看起来十分牢固。
朱高煦饶有兴致地接过火铳,伸手轻轻掰着摇动了一下,试着也觉得很结实。不过上面是生铁部件,材料强度与厚度限制了强度,朱高煦便开口道:“仍然容易折断,不过能使唤两下了。”
旁边有个勋贵道:“寻常士卒上阵接敌,杀中一两人已算勇悍哩。”
兵部官员道:“前排的步卒可再配备腰刀一把。”
这时假物院学士茂开山道:“不如配枪,木杆总比铁刀轻。”
朱高煦顿时点头道:“有道理,实用更重要。”
后面又有个人说话:“兴光铳制作不易,当作长矛使,熟铁铳管也容易损坏,可惜了。”
朱高煦回头道:“打仗就是拼国力,没钱没制造能力,打甚么仗哩?”
众人观摩议论了一阵,便离开了这个作坊。朱高煦走出来后,才发现袍服上沾上了很多碳灰,在里面弄得灰头土脸。
于是大伙儿来到秦淮河畔的那座南署待客的院落中,大多人都在客厅里坐着歇息,朱高煦去了一间厢房整理衣冠。没一会儿,刑部尚书薛岩便请旨进来了。
太监曹福正拿着朱高煦的乌纱帽,用一块丝绢轻轻拂去他身上的烟灰。薛岩急忙走上来,帮曹福捧着乌纱帽。
“圣上明示,臣到了辽东都司,该怎么查?”薛岩轻声问道。前阵子朝廷已确定了人选,薛岩将会北上办差,包括清查辽东都司诸将的罪状,主持北|京的局面。
朱高煦伸手接过帽子,重新戴好,扶正了一下,“咱们客厅里说。”
三人从檐台上走进客厅时,众文武都纷纷站了起来,向朱高煦弯腰见礼。朱高煦挥袖道:“找地方坐。”
“臣等谢恩。”大伙儿拜道。
朱高煦在上位的太师椅上坐下,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便径直说道:“辽东特别冷,朕去年才呆过。今年入冬前来不及了,开战应该等明年开春之后。不过薛部堂与京营将士过阵子可以动身,去辽东过冬,明年初等火器辎重海运到辽东后,再部署战役。”
王斌等人拜道:“圣上英明。”
朱高煦沉默了一会儿,看向薛岩,有些感概地说道:“有些机遇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大势的机遇,国家的机遇。”
薛岩等人沉思着。
朱高煦吸了一口气,接着便道:“朕治边军,皆为富国强军。大势浩浩荡荡,冥顽不化、祸害国家者,以私害公、不顾大局,便是螳臂当车,都得死!”
客厅里忽然变得非常安静,气氛骤然有点紧张起来。
朱高煦这才缓下语气,好言道:“不过薛尚书决不能让罪犯胡乱牵扯,殃及无辜。罪魁祸首必须要有真凭实据,确定乃祸害全局者。一些被人裹挟、同流合污的人,只要尚存忠心,愿意为国尽忠,便要给他们机会,让他们上阵杀敌,或战死沙场、恩泽后人保全名节,或将功补过。有悔悟之心者,也应该尽量给予生路,奴儿干都司等地一直都很缺人。咱们大明朝廷应尽用人才,收拾好家里的摊子,方能王霸宇内,扬威四海。”
大伙儿这才回过神来,陆续称皇帝神武。
朱高煦道:“那些为一己之私,一心要与朝廷作对的人,咱们无须心慈手软。不过对于别的事、无关国家大局,咱们还得适当容忍遗忘,不然动不动就让人觉得朝不保夕,大伙儿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没有“别的事”问题的王斌顿时笑出声来,发出了“嘿嘿”两声。而在场的许多官员却笑不出来,他们有些是从建文朝、洪熙朝投降过来的人,至今官当得好生生的,不过难免有些后怕。
薛岩拱手作揖道:“圣上心胸似海,宽厚大量,臣等幸甚。”众文武纷纷附和,许多人都在诚心恭维朱高煦。
朱高煦说完便站了起来,“诸位饮茶歇会儿,稍后便回城。”
他走到客厅门口,听到众人的声音道:“臣等恭送圣上。”
朱高煦穿过一条走廊,来到一处门厅,便抬手示意。曹福让随行的人们都驻足,在原地侍候。随后朱高煦与曹福两个人走进门厅。
曹福赶上来小声道:“张盛等几个人已备好了车,圣上更衣后,即可出门。奴婢把这边的事都安排妥当了。”
“甚好。”朱高煦道。
朱高煦时不时私自到外面游逛,有时大臣们会知道。但朱高煦油盐不进,不听大臣们的劝诫,大伙儿也拿他没法子。
数骑布衣汉子护着马车,离开了南署铁厂。走出作坊区,离开里边时刻不停的噪音,很快远处校场上的枪炮声、又陆续传进了朱高煦的耳朵。
最近京营的演练非常频繁,京师的官民估摸着也能猜到、朝廷又要用兵了。不过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动静太大,一向都难以保密,朱高煦也没想刻意隐瞒。
一行人去的地方,正是燕雀湖宅邸,恩慧住的地方。朱高煦只要有机会,便会亲自去陪她一会儿。
轻车熟路到了府中,及至内宅,马车周围的随从已不再跟来,人越来越少。朱高煦下了马车之后,曹福也离开了,偌大的院子里愈发清净。
穿着浅色对襟、白色长裙的恩惠已等候在廊屋边,她款款轻蹲作个万福,礼数姿态依旧温柔雅致。
朱高煦上前捉住她的手,将她扶起。恩惠轻轻抽回手,低头道:“圣上请。”即便俩人已很熟悉、且这里看不到奴仆,不过她还是表现得很矜持,似乎不习惯在光天化日下有亲昵举动。
“这阵子有点吵。”朱高煦抬头看着洪武门的方向,“那些铳声没搅了恩惠的清净罢?”
恩惠道:“听着热闹。我一听到那种声音,就会想起圣上,猜想你又在做甚么大事了……”她很快打住,有点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轻叹了一声。朱高煦转头问道,“怎么了?”
恩惠道:“高煦知道我最佩服你甚么地方吗?”
朱高煦摇了摇头。
恩惠便轻声道:“可能有很多人冤枉怀疑你,害了亲兄与侄子,我看你倒毫不在意,好像根本不在乎名声?”
“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就行。”朱高煦道,“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江山是皇祖与父皇真刀真枪打下来的,朕的江山也是从云南一路打过来的,说朕道德败坏又怎样?有本事带兵从朕手里抢。”
朱高煦说到这里,想起了建文曾下旨弄|死叔父朱棣,却说得含含糊糊遮遮掩掩,便又不动声色道:“我看只有名分的人,才会特别在意形象,没办法哩。”
他说完才意识到,这句话可能激起恩慧的不快与伤心。
不料她沉默了一会儿,却道:“你呀,我有时候有点担心你。”
朱高煦莫名有点高兴,好言道:“我刚才只是开玩笑,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恩慧不必忧心。”
俩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周遭都是十分熟悉的景象。朱高煦回过神,心想随便挑的一座院子、假以时日竟变得如此亲切了。.
大明春色 第九百六十七章 明镜
那栋可以观望到燕雀湖面的阁楼,朱高煦站在栏杆后,久久驻足。
他流连于此,既无甚么感概,也没有感悟,只有一种难言的心情流淌在心间,大致包括莫名的惬意,却又并非那么闲适轻松。
一如此地的景象与气息。秀美而开阔的风景映入眼帘,有水有山有亭台楼阁,但并不像山中那么空灵。“哗啦……”湖上的隐约浪声一直笼罩在空气中,甚至远处时不时还有一阵阵枪炮的喧嚣。无论道家还是佛家,此情此景都算不得上好的意境,反倒是人气多了几分。
朱高煦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恩惠,见她正在注视着自己。恩惠触及到朱高煦的目光、望着他轻笑了一下,然后也回头观望风景。
他却继续瞧着恩惠。阁楼上有风,她的衣裙前面贴在身体上,后面的裙袂衣带则随风飘着,那丰腴流畅的身子轮廓让朱高煦又多了几分浮躁。他回想起来,那次她要上吊了断时、他意外看到了她,难怪在那种紧张的心情下,他依旧感到很惊艳。
恩慧的神色有点不自然了,她似乎在余光里留意到了朱高煦的眼神。她不动声色地轻轻抬起手,环抱在自己的双臂上。她一向如此,平素似乎有点抗拒,但又不会拒绝朱高煦。这样的半推半就,毫无做作,确实是她内心的表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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