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曲

    姜宓一连两日登门，前一日来时曲锦枝不在府中，这时既在，断没有不出去见一见的道理。

    因而曲振文便叫了人到武场去叫兄弟俩。

    曲锦机不置可否，他与姜宓这个姨表兄关系尚可，不远不近。只是父命难违，少不得走一遭过场；曲锦枝则是对这个大伯母的亲侄子敬谢不敏，无意往来，但大伯派人来请，自然不能叫他面上下不来。

    如此想，兄弟俩不得已只能拿了巾子迅速擦拭了面上滴汗，稍作清理，动作利落地换好了正经衣裳，与那小子一道，去了前院一处厅室。

    说起来，曲氏嫡支这一代的两位当家人，娶妻娶得也是颇妙。

    长房承袭家业、爵位，聘了名门魏氏的嫡女魏乐为妻，生二子一女。而魏乐正是当今中宫皇后魏丹嫡嫡亲的妹妹。长房兄妹三人与中




第58章 非黑即白(2)
    各人推杯换盏，姜宓“不虚此行”，勉强算是有所斩获，直坐了近一个时辰方才心满意足与曲家众男辞了，出了门子乘坐了亲王车驾离去。

    做主家的自然携子侄亲送皇子到府门外面，以示礼遇。

    车驾华丽，以四匹高头大马驱使，规制仅次于帝王与储君，却在马车细节处精致于太子许多，野心勃勃，暴露于微。

    曲振文只当做没看出来，见马车走到地面尽头，便收了笑意转过身子与曲家四个兄弟招呼着:“该做什么做什么去，都别杵在这儿了！”语气很是严厉。

    四人恭敬称喏，就连曲锦枝也难得一本正经，神情静肃。

    曲锦权、曲锦林自还回去各自书房读书，曲锦枝、曲锦机却被姜宓一番搅扰，没了斗武的心思。

    曲锦枝不去管曲锦机，拔腿就溜之大吉，也不知去了哪儿。曲锦机一个人闲得无聊，去了他胞妹曲锦榆的院里。

    巧的是，曲锦榆正接了宁国公府三娘子唐韵宛的邀请，改日有闺阁小聚。

    ……

    姜宓从曲家出来，原本是打算着打道回府去，思虑一二，还是改了主意，吩咐车夫绕道去福成公主府。他与福成好歹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总该尽些兄长之谊。

    福成在大街上凭白遭人捶了一通，全身伤痛，躺在榻上待了已有几日了，他还未抽出空档去看过。

    从曲家出去，到他燕王府邸本就不远，离着福成的公主府也不过是多走一段路程的距离。只无奈他朝中事务琐碎，与太子一党争执日甚，轻易脱不开身。

    姜宓闭了眼靠在车壁上假寐，一旁两个娇俏丫头，一个给他按手捏腿，另一个正被他一手搂了拢在怀里磋磨。

    近来朝中发生一些不大不小的事，皆是太子命人布置了，意图暗中削弱他。他张罗人手积极扼守，不但未丢城池，反而还叫太子吃了几个闷亏。

    他心中得意，但面上不显。更不骄不躁，仍是努力经营。

    在他勤快奔走之下，又多了几家势力不上不下的世家投入燕王府门下，这些人图的是从龙之功、家族振兴。太子守成，承袭崇元帝治国之策。若他登基，必然压制世家；而他却能许之以利，将这些后起的新兴家族纳为己用。

    他连着两日走访曲氏，也是为的巩固曲氏对他的忠心。

    姜宓想着这些，马车已驶得很是接近福成府邸了。

    他睁开眼睛，单手掀开了车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福成的府邸就近在眼前。

    姜宓却不是在看福成府，而是沿着紧贴绕着皇城环闭而建的护城河，远远看去，想到玉氏和柳氏的府邸便在大道尽头的某处，不由愉悦地笑出声来。

    温香软玉，犹如仍在怀中，那感觉不得不说是不曼妙。

    他自然而然想到前一日他被天上纸鸢吸引而去，守株待兔抓到机会，跳去水里来了一出英雄救美。机缘巧合救下的，正是名门玉氏的嫡长女玉沁和身居高位的吏部尚书之女柳令涵。

    出神之时，马车已在公主府的大门前停靠下来了。

    姜宓自马车而下，径直由正门入。福成府上早有门房的小子快跑进去禀报。

    福成得了消息，支撑了稍作穿戴，便命人将姜宓请到了她起居的屋室之中。

    福成伤得算不得多么重，更丝毫不曾破相，偏偏皮肉伤痛，不便利于动弹



第59章 一发(1)
    一干好友久而未见，气氛未免热烈些。

    茶楼亦是有提供酒水，有人举杯痛饮，不加节制；亦有人红光满面，拍案而歌，三不五时从楼层里扬声出去几嗓子呼号之声，引得路过的行人偶而抬头观望。众人兴致高昂，却是不曾有几个人来劝曲锦枝进酒的。

    曲锦枝戒酒之事，早就传到他们耳朵里。起初这些公子哥们只当云云笑料，并不相信，自然还竭力来邀。过来见曲锦枝果真不愿多饮，虽觉悻悻无趣，但碍于多年情分，也不多勉强。

    他们喝得高兴，曲锦枝以茶代酒，凑在一群酒鬼中间，也颇得乐趣。

    只可恨酒香诱人，曲锦枝不免吞咽几声口水，嘴馋得紧，却勉力忍了。

    等到这群人喝得有些上头，一阵一阵的酒臭才渐重了起来，呛到他鼻孔里，使得他忍不住微皱了皱眉头。

    酒气熏人。

    他从前未觉，向来是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并不顾忌旁人。直到被明华身边的丫头说破了、下了决心忌酒，才意识到喝多了的那味儿——当真不怎么好闻。

    月儿不知何时悄然爬上了枝头，二月的初晚撩人，风一吹来，众人一时微醒了醒酒，三三两两走到凭栏处，一下看看半空之上月明星稀吟诗作对，一下又去看底下路人往来的私语喧闹对路人品头论足。

    曲锦枝小半个晚上原本只因着委实推脱不得，勉强用了三杯小酒。他这时与边上人一道，倚靠栏边，脖颈微露。里外冰火两重天地，竟让他有了些微醺的错觉。

    君子世无双，世家的公子虽则年纪少小贪玩，活泼好动不乏惹事。可若是他们安静着不动声色待在那儿，显出来的，又是自小熏陶培养而生的天资风仪。

    他们在二楼少年招摇，路过的小娘子不经意抬了头，便有那看见个把符合喜好的，不期然瞧瞧就红了脸，将手里绣帕搅捏了一团。

    试问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他们这些人，大都是家中幼子，不必承继宗业，父母不免宠溺些。但到了年纪，就少不得要乖乖收了胡闹，成家立业。

    在场的这几个，已有些婚期将至，自然趁着无人约束的时候尽机会肆意畅快了。

    曲锦枝在一群人里头还算是年纪偏大的，然而曲氏反而全无动静，似是不甚劳心于他，不免叫人费解。

    他不多说，好友也不便多问，只管与他勾搭着热闹，几个少年趴伏靠着，重得要把凭栏压伏得垮了。

    郎君肆意，视妻子儿女为牢笼，嘀嘀咕咕、絮絮叨叨。曲锦枝多听少说，但笑不语，心中自有一套答案。

    若说三尺红绫是秋千索、大红喜字是劳奴印，那么他曲锦枝恐怕是心甘情愿身入一个名唤“姜芫”的精钢牢笼之中，偏偏他暂时还求之不得了。

    曲锦枝不知道他在茶楼之上念着明华，明华也在公主府里念着他——明华甚为喜爱曲锦枝送来的口脂，晚间卸了妆容还爱不释手地将瓷盒子拿出来轻嗅，连带地对送来好东西的人也无知无觉多了几分好感。

    曲锦枝全然不知自己讨得了意中人的欢心，他与一群世家好友闹腾到了将近一更，意犹未尽地散了聚会，由着随行仆役牵来他新添的骏马，翻身上了去，照例是要去一趟明华那儿做望妻石的。

    至于仆役则是直接被他打发了先行回府了。



第60章 一发(2)
    他如是想，便也这么做了。马匹受他驱使，急急调转了马头，以万钧之力冲撞了过去。而这时，曲锦枝已再一次追到了他一身之侧，正要伸出大掌，将他拖拽下马…

    电闪雷鸣万变的一瞬之间，巷子里头突然迎面走了出来一个人。那人身后坠了几个衣着鲜亮的丫头子。

    ……

    明华从司农院里摘了新鲜的菜蔬，配了厨灶上做的凉皮，吃得很是惬意。

    她用毕了一餐晚膳，在庭院中信步消食后，到了一更的时辰洗漱过了都将躺下的时候，忽的就觉得肚腹空荡，馋着想吃些东西了。

    赵粉便想着叫厨子弄些小食来给她消解腹饥，明华却是道:“…我想吃咱们府邸外边那家米糕摊子做的紫糖米糕了。”

    几个丫头无奈又宠溺，绿玉抢先了对着其他三人道:“…我出去给买来…殿下稍等片刻。”

    谁知明华调皮一笑，非得烦了几个大丫头陪了她一起，亲自走出去摊子吃新出炉上锅的。

    她们熬不过明华，只得帮着明华简单收拾了衣裳，又挽了个松垮的垂髻，连侍卫也不曾惊动，就急急从后罩房绕了出去从后门出了门子。

    几人少有夜里出行的时候，难得也有一番趣味。明华领头走在前面，踢踏着府邸附近的石子路，一边与四个丫头说些白日里的事情来逗趣。

    偶有路遇的行人，大都也是就居住在附近的人家，也都识得明华，看见一行五个娇俏好看的姑娘薄带轻裳的、又无男子护持，也丝毫不敢起歹毒之意。

    从后门出去也不必走太远，就可隐约听到外边人声喧哗。夜里城西热闹，往常一贯如此，主仆几人闻声相视一笑，知道这是就要走到头了。

    赵粉笑言:“咱们四个是沾了主子的光，大晚上的还能出来溜达溜达，有吃又有喝…”

    她话没说完，就给魏紫掐断了:“…还溜达呢，要是叫长史大人知道咱们不带廖侍卫他们就陪了主子出来胡闹，非剥了咱们的皮不可！”说着还不轻不重点了点赵粉的额头。

    赵粉嘻哈，改道去缠着明华:“…主子，咱们可得说好咯，回头长史大人找来算账，你可得罩着咱们姐妹几个！”

    明华自然也作势要捶打她。

    说话间，几人已离着巷子口不到几步。明华轻笑道:“…王长史哪有你说得那么凶，最多…”

    明华笑意还凝留在脸上，正转头看了巷口要把下半截话说完，蓦然黑影笼罩，急速扑面而来的高头大马刚被她看清，就在仅只一瞬之间冲刺到她不到七尺的距离处，再不用一息便要撞上她…

    分明离着被撞飞出去不过是雷霆瞬息之间的事情，也知道她此刻应当立即闪身躲开。然而明华莫名却觉得在这一刻她的头脑一下子全清了个空，全然不知如何思考反应。

    姚黄、魏紫、绿玉，以及前一刻同样尚在与明华说笑的赵粉，也在马匹冲进巷口的一刹那看到主子即将遭遇的危险，顷刻间唰唰大惊失色，眼中方才说笑逗趣的欣悦立时全被惊恐焦急取代。

    赵粉距离明华是最近的，她当即不管不顾就迈开步子要将自己的身子飞到明华跟前，想要以身相替。

    姚黄、魏紫和绿玉站在明华身后，反应亦不落赵粉之后。

    她们将身而出，恨不能与明华移形换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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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因祸得福(1)
    曲锦枝神色明显一瞬变化，也叫时刻盯住他面门的明华心里一紧。

    他愣神也不过一下，便口口声声自称不过磨破衣裳划开几道口子，说着便要自顾自走了开去。

    明华自然不依，径直伸手拉拽他。一双玉手锁上曲锦枝，曲锦枝心神一阵荡漾，不敢挣脱，只得站定了听明华接着道:“…你听我的，转过来，叫我瞧一瞧。”

    曲锦枝心中暗叹。

    他刚才飞身而出，先是挡到明华身前，护了明华，替她吃了一记马匹急速冲击。两人撞到一块儿顺势腾空出去时，他将明华抱住在怀里护住了又是一个旋身使得自己后背朝下直直碰地。

    巷子口这儿皆是粗利石子铺就的小路，身子飞下骤然承受巨力，任凭他体格健壮，也狠狠吃痛，这会儿正火辣辣地疼。

    他兀自犹豫，明华却不管他，直接将他翻了个面，叫他转过身子来。

    曲锦枝反应落了半拍，不待他如何动作，明华已将他后背情况看了个全。

    曲锦枝通身紧张——他自个儿瞧不到，却是知道背上濡湿了一小摊子血的，也不知渗没渗出来。于是他时不时微扭了头偷看明华，细窥她神色，心中坠坠。

    明华眉头紧锁，双目毫不掩饰急切，伸出她一手以指尖轻触曲锦枝背部，温言软语:“三公子可觉得疼痛”

    曲锦枝察言观色，福至心灵，大胆猜测他衣裳未透出血湿，松了一口气，先是心底庆幸这日穿了乌紫的外袍得以掩饰了伤口，再然后才是顺了明华的问话，不觉将声调放得柔和回答她:“…无碍，些微疼痛总免不了，回去擦点儿膏药不出几日便也好了。”

    明华见他果真只是衣裳破裂，暂且是宽了一半的心，听得他劝慰，不由愧疚道:“如何只是几日膏药便能了事的呢…”

    她在那儿絮叨，曲锦枝一时恍然忘了说话，安安静静站在那儿听她啰嗦，反正不管明华说了什么，他都点头应“是”，只愿她多说些，都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

    明华听得曲锦枝应承，终于舒气:“…既如此，三公子请随我来。”她说完这个，便转了身子，率先走了几步。

    走了又停下见曲锦枝傻着没跟上，只得又重复了一遍:“三公子，请随我来，入得府中，我命专人给你仔细看一看伤口可否厉害。”

    明华接着往府邸折回，曲锦枝楞步跟上，这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明华随她去公主府看伤，不由懊恼。

    他原本打算自行回府去私下处置了伤处血迹，免得明华无谓挂心。然而明华难得强势，非得要他跟着走，他只得被四个丫头夹在中间，半推半就地跟着明华由后门而入，进了公主府。

    此时时辰不早，坊间路人偶而有幸目睹公主亲自押着一个精壮俊秀的男子自后门偷入，不免神色兴奋地回了去编了故事拿去嚼舌根。

    明华没得空闲去理会旁人目光。她进了门子便一路往牡丹院去，顺带吩咐了绿玉快走一步去春华院把擅治跌打损伤的那个门客请来。

    后门这处是府里仆婢日常起居居住着的一排房舍所在，东西各建有一个抄手游廊直通明华日常生活之用的牡丹院。

    曲锦枝跟在明华身后，走在其间。知道是在这个时辰去明华休憩的地方，到底是有些做贼心虚，忍不住左右观望，好在是府里的仆役大多已安置了，他才




第62章 因祸得福(2)
    直到亥时一刻，正当明华有些困倦，西间那头总算有了声响，随着门壁一开的“吱呀”，门客与曲锦枝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动静大得将有些昏昏欲睡的明华惊得立时清醒了。她颤了脑袋回转向西，看到趋步而来的两人，精神一振，当下站了起来，去了正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