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曲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紫糖米糕
玉家人自杨柳坊出,绕采莲坊往西南,走向帝京西门。他们预备出城游玩。
不论城内城外,这一日出行的人家皆多,城门口人流更是拥挤,排着队列进进出出。玉家一行驶近时,因着时辰还算早,城门楼并不拥堵,车马顺利通行而过,走向城外。
马车即将过去墙道,玉琢掀了车驾帘子往南边方向某处下意识看了一眼,随即便将帘子搁了下来,仍是原样坐正了若无其事。郑氏不以为意,并未将丈夫举动放在心上。
明华公主府坐落在远行坊西南一角,与西城门正好算是南北相望。阖家团圆游乐之际,玉琢思念明华,闭了眼睛假寐,不愿理会郑氏絮叨。
王长史自是一早就将明华动向传到了玉琢手上,玉琢知道明华要与她表兄一道出去,只是不知她到时具体行程。
他脑子里便浮现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小郎君——他许久未见阮靖良,早不知道他现如今长成什么模样了。也只是隐约记得他小时也是很喜欢跟在明华身后跑动的。那时阮家尚不算势微,他亦有机会偶而入宫见到明华。
玉琢在心底轻笑——少年心事,他作为过来人又怎么会看不明白玉琢自然看得出阮靖良对待女儿也是有心。
原本姑表兄妹,算是至亲,他亦把阮靖良当作女婿人选充作考量。然而明华的舅母暨阮靖良的母亲姚氏并不喜欢明华,如此阮靖良便不可算是夫婿佳选了。须知女子婚嫁,选婆母比之选丈夫更为重要。
即使做丈夫的再如何好,婆母若是不喜儿媳,想要为难,简直不需挑日子。
他想着这些,车马已经过了城门驶到城外的地界上。郑氏雀跃,掀开窗帘,窗外光亮顿时刺眼而入,引得玉琢不适地眯了眯眼。
……
正被玉琢暗自念叨的阮靖良不到寅时便睁眼醒了来,辗转着再睡不着,生生睁着一双大眼熬到了卯时方才起了身子披了衣裳。
洗漱了去了阮砚处待了片刻,又与长辈一道用了早膳,他收拾收拾,便叫人牵来一匹马,辞了父母,只当看不见姚氏不满,兴冲冲上了马出了阮府。
花朝佳节,城中热闹,姚氏原打着主意叫阮靖良与某个良家小娘子多多亲近,自然不会高兴他另有去处。
阮靖良顾不得母亲这些情绪,趁着出行的人还算不得多,飞马奔驰,穿街过巷。
他出了阮府便是城中东西主干大道,道上已有一些出城的人家。他沿着大道疾走,路经许多京中说得出名号的家族车驾。家家户户忙着阖家同乐,谁也不在意他一个孤身策马而过的少年。
阮靖良从西门转折进了远行坊,并没瞧见身后便是玉氏一家的车子。
 
第72章 花朝(2)
明华原本不愿与之计较,便不亮明身份以求息事宁人。然而她不计较,那几个人反倒见她一个女眷“软弱”,得寸进尺,讹诈起撞伤车驾的银子来。
明华自然一分银子也不会给,说得多了不耐烦了,便难得有几分气性,冷笑道:“…想要银子叫你们侯爷自来明华公主府支取如何”留下这么一句,也不管那几个跳梁小丑的脸色,径自叫车夫绕过他们走了开去。
闹了这么一出,明华总归心情受些影响。车驾绕着花市行驶一圈,买下几袋子花草种子,便自街尾而出。阮靖良犹想说些有趣的事哄逗明华展颜,然而他性子刚硬,实在不会说笑话逗人。
两人逛过花市,之后又沿着街道看了戏班子演出、买上一些女儿家杂用的小玩意儿,明华心情逐渐好转。见午时将至,她便提议到城西的饭庄用些饭食,到下午驱车出城去看一看城外的风景。
阮靖良全无异议,随着明华随意进了一家饭馆子,要了厢房,点上几样菜式,不分主仆一并坐了。
姚黄等人一向如此惯了,时有与明华没大没小的时候,然而阮靖良却是第一回见识,未免心中讶异。只是他教养甚好,纵然觉得与下仆同桌有失尊卑,但为明华颜面计,仍是忍着不适坐了。
到了饭后,稍作歇息,一行人重新上了车马,沿着帝京西门出去上官道。帝京西郊,景致秀美。恰逢春暖,正是花开时。
车驾轱辘着驶了一段距离,便可陆续见到前方路边坡草地上,三五成群地有一些同行出来踏春游玩的亲友伙伴。
他们或是站着闲谈,或是追逐嬉戏,甚至亦有取了帷布铺就在平坦地面上坐着歇息的。
也有贪玩的孩童从自家行囊里拿来纸鸢、蹴鞠之物,童声阵阵,天真无邪。
车驾行驶其间,明华不觉被周遭一派烂漫感染,心情也明快起来。表兄妹不时隔着车窗往来,说上几句,气氛轻松愉悦。
孩童打闹玩耍,竞相比试谁家纸鸢飞得更高。天上形色不一的风筝迎风飞舞,吸引游人驻足观看,偶有诗兴大发的,借之为题做出几首佳文诗作的也不是没有。
明华不免俗,一边与阮靖良说话,一边就在抬仰着脖颈留意天上。天上万里无云,午后晴光正好,微热的太阳照射得她有些慵懒发困,不觉露了呵欠。
阮靖良见状,提议道:“…殿下可要寻一处安静些的地儿歇息歇息”
明华顺着他的话举目四望——四处全是游人饮乐,哪有地方不吵闹她心领阮靖良好意,委婉解释:“…我不过是昨夜疲乏了些罢了。晨起时犹还不觉,这会儿这个时候却不免觉得腰腿疼软,四肢乏力,直想着睡上一睡了。”她把话说得笼统含糊,自以为说者无意,然而阮靖良听者有心。他早觉明华似有疲色,再联系明华府里素有面首服侍之事,不觉想到歪处去了。哪知明华指的不过是前一日在厨灶上折腾。
他性子硬板拘束,喜怒不显,明华故而不曾留意到他面色微黑,仍自顾自在说着什么。正说到府里的人每逢花朝总要找上她闹上一闹,不防阮靖良沉默许久,没头没脑地突然岔了一句打断了她:“…殿下还是最好约束约束府里侍者的好。”
他话说得突然,明华一时懵懵,不知他是何意,只隐约听出他话语之中似有
第73章 花朝(3)
玉琢拱手施礼:“殿下。”他翩然倾身,直起来长风玉立,似谪仙。郑氏与他多年老夫老妻,看了也忍不住面色微红,领着身后郎君、娘子亦紧随其后。
双方见过礼,明华迤逦婉转道:“…可是我打扰了你们一家人在此聚乐了”明华见到自己真正的家人,犹紧张不已,说出“一家人”几个字来声线微颤,所幸无人察觉。她忙着紧张,没看见玉沁嘴角一丝嘲讽不喜。
玉汇留意到长姐颜色,飞快地扫去看了玉沁一眼,就收回眼神,依旧站立好来,只听身前玉琢开口。
“…何来打扰一说,”玉琢放柔了声调,回头看了一眼正被牵绑在树梢上的长线,长线尽头是仍在青空盘桓的纸鸢,以纸笔制成的巨大竹笋迎风舞动。山风鼎盛,纸鸢动得厉害,发出簌簌声响。玉琢再回转来看明华,话语意味深长:“…不过是碰一碰运道,试试可否能招引来有缘之人罢了。”
玉琢说话时,鬓角青丝攘攘,瞳孔有神,定定看住明华落下话音,此时无声胜有声,明华心念一动,顿时意会。
明华闻弦歌而知雅意,抚琴相随:“…如此我便厚颜自称一声‘有缘人’了。”
玉琢轻微点头颔首:“正是,还请殿下一同入座。家中自酿几壶果酒,味道清甜,殿下若不嫌弃,还请务必品尝,指点一二。”
说毕,侧身让开道路,明华自然上前,玉琢便引着她走到那边玉家铺就帷布之处。只见帷布因地制宜顺着坡地平坦处铺开,足有一丈长宽。其上搁置了数个坐垫,另有吃食杯碗之物。
其他人自然便在后跟上。
坐席宽大,自有仆役新从一边取来坐垫铺下,为来客增设了座位。明华从善如流,在玉琢一旁跪坐了,与玉家人不分主客围坐一圈。
玉家人诚挚,频频邀请明华、阮靖良吃用美食,明华客随主便,积极应和话题,座上气氛不多时便热络起来,只除了玉沁一人兴致缺缺。
明华初来乍到,与玉家人理应“并无交情”,然而阮靖良却算是故交之后。玉阮两家上辈的情分搁在那儿,想要接续起来,也不算很难。玉汇主动结交,阮靖良亦投桃报李,给予回应。
阮靖良与玉汇、玉洲兄弟俩不多时便聊到兴头处,自去一旁议论。阮靖良年长,在京府军中谋得一处位置,又算是有底蕴的世家出来的。玉汇、玉洲天然濡慕年岁大者,有许多探问讨教能与阮靖良攀谈。
余下明华一个则是由玉琢夫妇亲自招待——明华与父亲早有默契,此时便只与他装作是泛泛之交,不过说道些无关痛痒的时兴逸事。又有郑氏在旁唱和,几人之间倒也算一派亲和。饶是如此,却是不免忽略了一旁紧邻而坐的另外两个女儿了。
郑氏看明华莫名亲切,是帝京之中少有不在明华身后嚼她舌根的贵家女眷。无意见了明华多用了一味自制蜜饯,她便忙不迭伸了手将果盘子端到了明华跟前,唯恐明华扎取困难。玉沁下意识追着母亲的手看去,心中不快,却不动声色。
明华抬头看郑氏,见郑氏友善微笑,亦感谢地回她一笑,领了郑氏好意,不由朝着盘中多用了几块。
郑氏招待了明华,亦不忘回过头看护女儿,玉沁从郑氏手里接来一杯果酿,总算脸色微霁。
然而玉琢从明华出现时起,眼里便算是看不见玉沁和玉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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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花朝(4)
一句话便宽了玉沁的心,她听了,不由松了一口气,于是转了身子仍去独自玩耍,却是因此老实了许多,再没了一肚子怨气。
玉琢言简意赅,说完便不提及纸鸢之事,似是全不在意,实则他一语双关,周遭无一人听得出来。
他有意无意窥探明华,透过她想到另外一人,心中暗叹,斯人已逝。
……
一行人在坡顶之上游兴行乐,不觉时光飞逝。明华来时便已是午后,坐着不用多久,纵观日头,自然便可推算时辰,是返归时候了。
明华心中记挂晚间府里还有一场小宴需她做些准备,不便多作耽搁,便先行起身告辞。玉琢观天掐算,亦不愿多待,于是两家便一同下得小坡,各自上了车马。
仆役护卫打头,同行一路,直至抵达城门,父女俩才各自领了人南辕北辙,分道扬镳。
与玉家人在西城门楼分开,明华仍是由阮靖良相护,回往公主府邸。这时将近申初,阮靖良不时下意识东看,明华无意见到,便知是姚氏强势,阮靖良畏惧母亲,还需早些回去阮府才好。
明华思虑再三,并未强邀他留府用膳。是以马车驶到公主府邸门口,阮靖良以礼相辞,明华丝毫不加挽留。阮靖良未免目含失望之色,却不得已调转了马头疾驰起来。
他策马走了数丈之远,终是犹不死心,回过头来,见明华主仆早就入了府里,压根没有不舍目送之意,终是悻悻地绝尘而去。
……
明华自然不知阮靖良在她身后如何得陇望蜀,她入得府里,稍作洗漱,便带了几个丫头去了厨灶上。
除了前一日提前做出的几味糕点,明华还需按着菜谱,做出几道她尚算熟练的菜式来。几道菜式全以新鲜采摘的花卉入锅,或是烹制佳肴,或是做成汤羹。工序不很复杂,图的只是一个雅趣。
她在这儿做厨娘,不知里外两重天,时辰飞快。门房上传报客到时,明华正手握厨具,忙得不亦乐乎。姚黄得了明华示意,从门内退了出去,亲去了府邸门口将唐韵宜请了进来。
唐韵宜熟门熟路,不用姚黄领路,自个儿一路穿过前院,过垂花门,寻摸着溜进了大厨房。一见明华头绑布巾、手持菜勺的模样,顿时稀罕得不行。
她还没走近,明华已看见她了,笑道:“厨灶上油腻得很,你跑来这儿做什么”
唐韵宜几个箭步走上前,微趴在明华身边弯了腰,一手撑着膝腿,另一手径直往摆在边上的菜盘子里偷了一块直往嘴里扔。一边咀嚼了还一边口齿不清囫囵道:“自然是要来的。都说刚上锅的东西才最好吃,我如何能不来呢”
“桃桃,你又调皮。”明华与唐韵宜日渐熟稔,已是很亲密,不大拘泥一些琐碎规矩。她自己不觉,唐韵宜却是敏锐,只是不点破。
只不过唐韵宜闻言,还是耳根一红。
每每听她喊她乳名便羞得慌,偏偏还舍不得叫她别喊了。她嘴上胡口辩驳两句,心里却是道——喜欢的人亲手下厨,哪能不来看一看的
唐韵宜自然也听说这日明华请客,不单请了她,还请了另一个。
那“另一个”人,一刻钟前恰还在京府营地里被拖到大帐里参与个劳什子的议事,才出来便牵了马不要命地往明华府上跑
第75章 花朝(5)
他俩抿唇而笑,看得明华莫名。明华自问他们笑得什么。
两人自然不会直言不讳,唐韵宜转头往曲锦枝脸上看了看,随意掰扯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三人仍举了杯碗相碰。
果酿芳香不醉人,对影成三,人却自醉。曲锦枝自命是酒量可撑船,却直叹这日要栽在几杯堪称白水的东西手里了。
月色映照,银白亮辉铺撒在明华皎洁的面庞上,明华坐在那儿口擒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笑容轻声慢语。一袭石青长裙曳地是他来前、她进屋新换的。她半个身子无意倾出亭子去沐浴在外间清风送爽里,美得像画,叫曲锦枝一时分辨不明天上地下究竟哪个是月儿了。
明华自饮三杯,正经向曲锦枝致谢屡次救助恩义:“…初见你时,我总以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以为你不可交。然而你不计前嫌多次助我,实在叫我羞愧了。小小一顿餐食,不足以还报。”
曲锦枝咧嘴轻笑,却不接话。唐韵宜不明所以,闻听明华此话,挑了眉头去看曲锦枝,似是极有兴味想要一探究竟,知道知道何谓“屡次救助”。
明华不好多做解释,回转头去摁了唐韵宜的手,顺势由衷也与唐韵宜说了真心话:“你从前待我也好,但我总不理你,亏得你还愿意要我这么一个人做你好友。”
明华把话说得诚恳,唐韵宜便顾不得理会曲锦枝和明华有哪儿是她不知道的秘密,真正高兴了,回握了明华的,奋奋道:“…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殿下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图谋不轨呢”不觉便将她自个儿给挖去坑里了。
唐韵宜话音刚落,曲锦枝便“噗呲”一声喷笑了出来,惹得唐韵宜老大不爽地瞪了他一眼。
唐韵宜见不得曲锦枝那个欠揍模样,简直想当场把曲锦枝的底给倒个干净了。
叫他笑!
曲锦枝被唐韵宜那隐带威胁的眼神一扫,似有所觉,连忙识时务者为俊杰,闭了嘴。端了酒水佯装吃酒。
明华被唐韵宜的话逗得不行,笑意盈盈地看住了唐韵宜,一本正经地调皮:“…你图谋不轨什么倒是说来听听”
自然图谋的是你这个人——唐韵宜心道,然而这话唐韵宜自然不敢说。她耳根一红,心虚地理了理鬓角头发,不答反问:“殿下以为我图谋的是什么”
“我哪儿猜得出。”
曲锦枝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这时悠悠地接了句:“…她还能图的什么不是劫财就是劫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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