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曲

    她话音刚落，一同而来的几人全看了过来。明华、唐韵宜自与她们点头示意。她们亦走了过来，各自按着尊卑行礼。

    孙绪、曲锦榆看见明华自然算是高兴的。魏氏的人对于明华则多是不屑，却是对明华身侧的唐韵宜有所忌惮。崇元帝一向便与唐家亲厚，近日又接连给予唐家口头或实质的奖赏，不得不说是一个帝君释放出来的信号。

    至于玉沁，却是在看到明华的一瞬间，脸上的神色变化太过明显，以致于明华这个一向驽钝的人都能一眼看出玉沁的不喜了。

    然而也只是一瞬，玉沁便迅速将脸上神色调整过来，让人轻易看不出她想的什么了。

    明华和玉沁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然而玉沁自打崇元十六年底孙家的那一场乔迁宴席上便屡屡绵里藏针地与明华为难，明华确是有些疑惑，不知她对她的态度是从何处转变。

    她亦试图从前世记忆中搜寻一些蛛丝马迹——然而前世的“她”六亲不认，根本不与人来往，除了一个唐韵宜愿意热脸贴她冷屁股、再者便是福成和仙瑶时不时恶心恶心她，她并没曾与谁结怨，更遑论招了玉沁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的厌恶了。

    玉沁的敌意明显，明华却委实不知玉沁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当真是一头的雾水。

    一边儿想着这些不免有些分神，明华回了神来，正巧听见孙绪邀她同行，她自然愿意给孙绪几分面子，便微笑点头，以示同意了。

    明华和孙绪一番互动，看在一般人眼里自是不会多想——孙绪一向与人为善，她虽说对待明华确是稍显过于亲切热络，却是不会使得魏氏的人觉得有哪儿不对的。

    但玉沁却不会这般豁达了。

    且不提玉琢从以前起便不知为何总明里暗里对明华公主喜爱有加，却视她努力上进如无物。光是曲氏母子近日越发对她不冷不热，却愿意三番两次亲近明华这一桩，便已然叫她心生警惕。饶是玉沁涵养甚好，新仇旧恨的也足够叫她下几个绊子给明华的了。

    于是孙绪便过来与明华并作一排，两拨人凑到一处，由玉沁这个地主亲自引路，带着她们自东向西，从假山西面绕远而出。玉沁能言善道、长袖善舞，一块寻常石头的典故来历也全叫她说得活了。从假山乱石中出去，一行女眷无不是面带神往之色。

    玉氏不愧是有底蕴积累的世家，果真是就连一块石头也都是说得出故事的。

    接着众人便是跟着玉沁往西边一个花圃走去。花圃临近玉沁闺房，栽种许多名品花卉，论起雅致精美，是整个府邸里边头一份的。每到春夏两季，花朵争艳，风景独好。

    玉汝自小便嫉妒玉沁，缘由众多。但论到源头，却正是在姐妹俩都还年幼不甚知事的年纪，因着这座美轮美奂的花圃起的一场争端了。

    玉汝自以为不过住得寻常小院，玉沁却待遇不同，不就




第101章 寿宴(17)
    一众女眷欢声笑语，悄无声息自别处走近的中年男子看到她们便驻足归返，那人恰是明华才刚在竹林子里见过、声称要到书房去的玉琢。玉琢自然大老远便瞧见明华，他抿唇一笑、看了采芙楼一眼，方才迈开了大步，走了开去，无人留意到他曾经来过。

    采芙楼矗立在鲜花盛放的园景之中十年如一日地等待着它的主人，这时仿佛是等到了似的，悬挂楼阁各处的银铃全都剧烈地摇动了起来，声色有高有低，此起彼伏，煞是悦耳。

    清风自来，一众女眷抬手理了理被吹得微微凌乱的鬓发，齐齐朝着铃声骤起之处看去，只见楼阁绫罗飘浮恰似瑶池神女。

    魏九娘子年少肆意，也不管主家让不让人进，张口就与玉沁提议:“…既然院落空置，玉大娘子可否介意叫我到里边看一看，瞧一瞧”魏九娘子年纪小，玩心重，从刚才起就想着看一眼这楼阁内里是何风景了，也因着料想看一眼也无甚大不了，便不待玉沁表态应答，就已然自顾自站了起来作势要往采芙楼那边去。

    玉沁正要说那采芙楼是被玉琢下了严令不得随意进去，还是魏夫人出声制止:“…小九不许胡闹！”

    母亲一道呵斥，叫魏九娘子不甘不愿地赌气坐了下来。这回却是玉沁抢在魏家女眷之前开了口:“…原本不过是一间空置院落，也不是什么不可瞧的，我也极是愿意叫九娘子一睹为快。只是家父下了严令，但凡要进去，都是非得持他本人手令方可，我倒做不得主了。要不，我请丫头子带九娘子到我那‘撷蓉阁’看一看‘采芙楼’和‘撷蓉阁’大体格局相似，只在细节处有所不同。”

    玉沁这话自然只是托词，平日闺中小娘子宴饮聚会、来来往往的，彼此也都是见识过各自闺房长得大概什么模样，魏九娘子也是来过玉府的，只是从未在意这无人居住的小院子。今日不知怎的，突如其来就心痒难耐了。

    魏九娘子早去过玉沁那撷蓉阁，自然不甚感兴趣，听得玉沁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倒也不是不知进退的，起身施了一礼与玉沁致歉:“…是我鲁莽叫玉大娘子为难了。”只是到底心里有些不大痛快，致歉毕还犹自在那儿扁着嘴嘀嘀咕咕。

    不过终究只是一栋院落，想来也没哪儿稀奇，魏九娘子不高兴一阵也就将之抛却脑后了，反而是明华在一旁暗自心念大动。

    明华既然有七、八分断定采芙楼是玉琢留置给自己的院落，自然无有不起心动念想进去一窥洞天的道理。经过魏九娘子一番提议，她只有更馋眼的。只是玉沁也说得很是明白了:需得玉琢手令才能进去看一眼的。

    明华心头泛起浓重的遗憾之感，由是不禁长长叹出一口浊气来——若这儿果真是属于她，那么今日过门而不入，也不知来日还有没有机会再来了。

    这时打从老远处过来一个身着梨黄衣裳的丫头子，她小跑着到了众人跟前，附耳到玉沁耳边嘀咕着说了几句什么，只见玉沁先是微露诧异之色，紧接着便是颔首挥退了那个丫头子，复才回转了朝着众人解释道:“…那丫头是我阿爹身边服侍的，最得阿爹信重，她传阿爹的话，说是阿爹知道咱们在这儿玩耍，想着兴许有贵客



第102章 寿宴(18)
    她走得快，魏氏的人都没能拉住，黄裳丫头自然也不会开口拦她，只以眼神示意身后跟来的几个丫头，几个丫头之中的一个点头颔首应答，然后快速地跟在了魏九娘子身后追了上去。

    黄裳丫头与那跑出去的丫头子一番眼神互动自然看在一众女客眼里，众人不禁要想:玉氏家主将这个院落落了锁，不止外人不得进入，就连作为亲女的玉沁也竟是头一回来，这已是叫人惊奇了。她们如今得了允可进来，魏九娘子不愿被拘着想要独自游逛，这一看便是领头的丫头子也要派了人去盯着，唯恐魏九娘子不慎损坏了一草一木，足可见玉氏家主对这个院落的珍视了。

    魏夫人自然要出面，她拉了玉沁的手，淡笑着:“…我家小九自小被他父兄宠坏了，行事不知分寸，希望阿沁别计较才是。”

    她说得委婉，玉沁闻弦歌而知雅意——魏九娘子肆意妄为，若果真毛手毛脚折损了外边院子里一花一木也不是不可能。魏夫人这是先把歉意抵押给她了。

    玉沁自然不叫魏夫人尴尬，却又不能点明了说魏九娘子失了规矩:“…小九率性天真，一道玩耍的几个小姐妹都是喜欢她的。”实则不然，魏九娘子嚣张跋扈堪比福成，大家都不喜欢她，若非因着魏氏的名头杵在那儿，也不知有多少人想要给她下绊子了。

    少了一个待不住的魏九娘子，一行人自然随着黄裳丫头接着往各开间看去。黄裳丫头既是玉琢信用的，自然也进来过采芙楼，对里边的任意物件都尚算熟悉，这时众人听得她将屋室之中的摆设娓娓道来，也甚是得趣。

    黄裳丫头妙语连珠，口才不在玉沁之下，哄逗得一众宾客笑语不断。玉沁亦在一行人当中，却是心情复杂的。一个仆役这般熟门熟路，她这个主家的嫡出娘子反而跟一群客人似的跟在一个丫头子身后听她介绍自家摆设。

    然而这些人中，心情微妙的又何止玉沁一人

    明华由唐韵宜挽着，坠在了一行人的尾巴上，听着黄裳丫头逐一介绍屋子里的摆设，哽咽难言——从桌椅板凳到门窗墙瓦，这儿无一不是她喜爱的样式，更甚至这一整座采芙楼，都是与她在明华公主府中的牡丹院的布局颇有雷同。

    她不知应不应当感怀父女俩分明相处甚少，玉琢却对她的喜好如此了若指掌

    采芙楼中一应的仆役、物件俱全，亦有成套规矩约束，她们一行人由黄裳丫头引领着穿行各处，均有院中侍立的丫头子随时随地行礼问安，若非一众女客已然知道院子“无主”，否则真要以为院中有人居住了。

    众人心中纳闷，但都面上不显。

    明华情绪激动，偏偏还要强行压制，好在她和唐韵宜是走在队伍尾巴上，只除了孙绪偶而回头，旁人倒是未加留意的。

    唐韵宜始终在明华身旁，自然早就觉察到明华有些不大对头，只是此时并不适合细问，唐韵宜只得按捺了不提。

    黄裳丫头领着几位客人逛过了西间，又带了她们折返进了东间。

    采芙楼一楼的东间与西间对称而建，只除了在最里间处另开了一扇小门作净房，用以日常沐浴洗漱。净房东南一角又有开了一处仅容盆桶经过的甬道直通烧水的灶头。

    黄裳丫头领了她们看了梢间，这才带了她们到了原应该是“主人”居住的内室



第103章 寿宴(19)
    黄裳丫头若无其事地走了开去，笑意盈盈地岔到魏夫人和魏九娘子中间，劝解道:“…不过是几朵花儿，九娘子若是喜欢，摘了便摘了，只是回头家主问起，怕是我们大娘子要为九娘子背这口锅了。”

    魏夫人原也不是真心斥责女儿，见着丫头子主动维护她们母女脸面，便也顺杆爬了:“…到底是我家九儿不知礼数，叫你家见笑了。”嘴上虽是致以歉意，然而魏夫人心底里确是不以为然的。自以为不过是几朵寻常的花卉，九儿也是有分寸的孩子，那些名贵品种自然不会去碰的。

    魏夫人便当这事儿算是揭过了，却是不知黄裳丫头说的那话其实不算谦词，虽只是几朵小花，但玉琢对采芙楼很是重视，回头计较起来，她和玉沁都算是担当责任的人。

    她朝着玉沁状似无意地看去一眼，只见玉沁正盯着魏九娘子看着，作着叹气状，显然也是知晓玉琢的脾性的。

    这些不过是客人游览府邸风景时的一些小事，自然无人放在心上，魏九娘子摘折了几朵开放正好的白玉兰别在手上，随着一众女客自采芙楼院子正门走出，不用一会儿工夫，便已不将院子里的一番不快放在心里，走着走着，也不知何时就将几朵被折下的白玉兰扔到了不知何处去了。

    黄裳丫头领着她们从采芙楼出去，自有仆役得了黄裳丫头指示，将楼阁落了锁，众人站在院子外头再往里头看去，小院又是先前还未进去时的朦胧模样了。

    黄裳丫头领了院落锁匙翩然远去，归返玉琢身侧复命，至于刚才进去游逛的这一群人，却是仍由着玉沁领了头坐回到之前摆放了瓜果点心的地方。各人重新落座，还未曾说上几句，便听见另一头叽叽喳喳着走过来一行人。

    这边众人全闻声侧转了头看去，只见是福成、仙瑶、锦荣以及云和，并着几个别家的小娘子正好亦从那边假山林子过来。只是她们恰好来迟一步，黄裳丫头已然走得没了影儿，采芙楼是不再让进的了。

    云和好奇着想看一眼魏九娘子口中花团锦簇的楼阁，福成嗤笑道:“…不过一个寻常小院子，你真当它还能比得过咱们皇宫里头金碧辉煌不成”福成还有半截话没说:不过是一个仗着有几本破书就号称“底蕴”的什么“世家”，还不是一个一个的全都得趴伏在皇家脚下仰皇帝鼻息

    然而福成不说，熟知她的几人又如何不知她的肠子有几根，光是看她面上神色便也将她此时心中所想猜度出几分来。

    福成自然过来一道坐下，见了明华便扭了身子去与仙瑶说道:

    “…大姐姐你刚才还在说二姐姐不知道撇下咱们姐妹几个溜达去了哪儿逍遥快活，现在不就找着人了啧啧，姐妹五人单单就她一个非要特立独行，”福成说到这又看向明华:“…若是不知道的，还要说二姐姐你看不上咱们几个，不想做我皇家的人呢！”

    福成阴阳怪气的，等了几息却见明华压根儿就不接招，反倒当没听到她说话似的，拿了签子扎了一枚果子喂给了唐韵宜。唐韵宜惊楞了一下便喜不自胜，“呲溜”一下把果子吸了进嘴里，仔细地咀嚼了起来。

    明华这会儿才没有心思理会福成，她瞧仙



第104章 寿宴(20)
    玉琢费心安排了韦应晖做明华夫婿，仙瑶却说动贤妃从中作梗，如此一来二去硬生生将韦应晖的红线岔了个弯儿，连结到锦荣身上去了。

    锦荣心高气傲，然而叫她芳心大动的俊美夫郎却是“盗”了亲姐而得来，叫她如何能咽得下那一口气，自然便把账全算在了仙瑶和福成两个罪魁身上。她不屑做些背后报复的事，自然便正面而上——往日她虽也看不惯仙瑶、福成小人做派，但大都只是作壁上观，不似如今旗帜鲜明下场过招了。既是一解胸中闷气，也算是还一些“人情”给明华了。

    明华一边儿与云和说话，一边儿抽了空档去看锦荣，倒是难得与仙瑶、福成想到一处去了。

    “…二皇姐，你进了宫里都不来看我！”云和虽然已有公主封号，但她开年时才堪堪九岁，还正是懵懂全不知愁的年纪，她一向喜欢这个长得好看的二姐姐，这时见着明华难得愿意亲近，自然高兴，明华将她搂着，她便也老实坐了，这时接了前面说的话茬子顺势问道。

    明华近来每每进宫，大都只是到熙和宫看望孙红，并不到其他各宫走动，自然不大可能去到荣妃宫中看望云和的。云和又还年幼，轻易不得出宫，兼之她的哥哥姐姐基本都外放出去单独建府了，平日里能够玩到一处的也只有一个才十二岁的楚王姜宏。

    然而姜宏还有崇元帝布置下来的日常课业，也不是时时有空，云和独自一个也确是寂寞无趣了。

    明华被她问得尴尬，不知如何回答——说真话么，怕伤了幼妹的心。可叫她说些甜言蜜语的好话哄骗人，她又做不来，于是只好搪塞着应承了下次若是入宫，必定去看她。

    唐韵宜在一边见着云和一脸将信将疑，不由好笑，捏了捏她光滑细嫩的脸蛋，替着明华把话头给圆下去了:“…云和殿下怕是不知你二姐姐最近在府邸里准备做小兔子点心给你吃呢，到时候做成了，自然要带去给你的。”

    唐韵宜面上表情一派诚挚，云和看了看她，一下子就信了，于是高兴起来:“…原来是这样，那么我便等着二姐姐来了。”小女孩最是喜爱一些模样可爱、味道甜腻的吃食了。

    所谓的“小兔子点心”不过是通俗的叫法，其实是以不同花色制成小兔子形状的糕点，工序很是复杂。

    唐韵宜说完，下意识抬眼去看明华，却只见明华一脸嗔怪地看着她，不由心虚:倒是忘了她家殿下会不会做那什么小兔子点心了，万一要是不会，到时候还得找宫里的厨子师傅现学现做。

    明华揽住云和，不着痕迹瞪了唐韵宜一眼，然后才是低声应承了:“…五妹妹喜欢怎样口味的我做给你。”

    云和听了，便真正高兴了，一口气说了好几种风味做法，明华逐一记录了，暗自算计着从何处做起。

    她们在那儿说点心吃食，旁人离得近的，自也是听了一耳朵，这时孙绪便撇开了玉沁，转了过来凑趣道:“…殿下会做兔子糕”兔子糕，正是那种糕点正经的学名了。

    孙绪是长辈，又是关照她的淑妃的亲妹，明华自然对她天然有些好感，听得她问，便笑了扭头应答她:“…不过闲来无事在府邸里与几个自小陪伴的小丫头做来玩玩罢了，



第105章 采芙楼(1)
    ……

    众位女眷在这儿欢声笑语，不觉时辰飞逝，待到日头西斜，她们方才察觉，是而各个匆忙起身，预备离府了。

    玉府一日寿宴，宾主尽欢，客人们陆续收拾了各自仪容，从门口鱼贯而出，井然有序地乘坐了自家的车马，分了不同路口轱辘着车轮子散了去。

    原在采芙楼、撷蓉阁玩闹的一群人自是亦然，孙绪等人辞了主家，沿着西府小路一道往外而去，各回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