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曲

    众人闻言，皆掩嘴轻笑，独韩小娘子面色微红，嗔怒着啐她:“…你个该撕烂了臭嘴的，我还一句话没说呢，又来排煊我！”说着便作势捶打她几下，直到曲锦榆作揖讨饶为止。

    她两个打闹，李小娘子等三人都是见怪不怪的，并不阻拦，只拿了零嘴自顾自吃着，容小娘子见明华疑惑着在看她俩，不由主动为明华解释道:“…这两个‘夫妻恩爱’，从来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殿下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那边韩小娘子与曲锦榆还在掐着，抽空听见她这话，笑骂:“…谁跟她是‘夫妻’呢，要真是碰上了这样的，铁定当场打死了，再请媒婆子帮着寻摸一个下家！”说完正好便松了手，放了曲锦榆起来，各自理了理仪容，才重新坐好。

    待她两个收拾了微微凌乱的衣裳，姚小娘子方才出声调侃道:“…只不过往日你们闹归闹，却总分不出个名分来，可谓不好。”

    她把话说一半停下，不止曲锦榆和韩小娘子，其他人亦转了头去看向她，她见众人看来，满意地抿唇一笑，韩小娘子下意识地问了句“什么名分”，她揶揄着揭晓了谜底:“…都说‘夫妻夫妻’，可哪个是夫，哪个是妻，总得有个说法吧”

    这回韩小娘子是真正涨红了脸:“…连你也来促狭我！”

    姚小娘子才不怕她:“…咱们三个说话不好使，你俩必定有一个不服气的，正好今日殿下在这儿，请她来做个断案如何”说罢，便将目光转而投向了明华。

    随着姚小娘子这句话，一时屋子里众人又都看向了明华，明华微微紧张，不知所措，却忽见姚小娘子目中隐露善意，明华看了，一下子便镇定下来，顺着她的话，也大了胆子打趣起了曲锦榆和韩小娘子来，韩小娘子面皮子薄，才上来聚会几个回合就连遭几人调戏，终于恼羞成怒，忘了明华是公主，面红耳赤地追着几个欺负人的打了过去，又不免殃及池鱼，不到片刻，屋子里的一群人便全不觉揉搓成了一团，弄得一屋子鸡飞狗跳。

    欢声笑语传出院子，就连外头无意路过的往




第116章 三月初三(4)
    ……

    正如曲锦枝所说，曲锦榆不用差人出去院子看一眼，便能够知道曲锦枝必定是在院子外头哪儿待着，丫头子趁着摆放饭菜时附耳与曲锦榆一说，曲锦榆便心里彻底有了数，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那丫头领着人在屋子里上完了汤菜，便自是退了下去。

    曲锦榆状似无意地看了明华一眼，请了闹腾了小半日的几位小娘子齐齐到饭桌上坐了下来，饭桌上菜式全是主家按着席间各人口味不同斟酌制成，虽然说品类不甚于多，但都是曲府厨子精心为客人烹制，每一道都是色香味俱全，勾引得人馋虫欲滴。

    只是其中有一样物件，看着是一团一团的米饭捏制了形状，上头点缀了花红柳绿的瓜果之物做装饰，却是李小娘子几人都没曾见过的吃食做法，李小娘子不由出声道:“…这个米团子的玩意儿是什么”

    明华还未从见到一盘子米糕的微惊之中回过神来，听到李小娘子发问，自然也朝着曲锦榆看了过去。她自然知道答案的，只是此时李小娘子问出这个问题，显然并不应当由她来回答，至于她最爱吃的这样食物如何会出现在了这儿贵女聚会之上，明华心里似懂非懂，隐隐约约有一点猜测。

    曲锦榆自然便按着顺序将盘子里风味不同的米糕依次介绍了过去，点了一圈，又指着摆在盘子边缘上的一种，道:“…至于这一种是紫糖做的，我早些时候试了试，虽说用料简单，但确实很是好吃……都别说了，赶紧动筷子，汤菜要凉了！”说着她便取来筷匙，动起了碗筷，其他人见状，自也不多客气，跟在主人后面，吃用了起来。

    因着曲锦榆特地一番介绍，几位没曾见识过乡野百姓时常食用的米糕的李小娘子等人自然连碗里的饭也顾不上吃，就纷纷伸了筷子要去试一试被曲锦榆夸到天上去的那一盘卖相颇好的米糕。众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一下子夹开了四、五块，盘子里一下就空了一半。

    曲府里做出来的米糕，做法到底和寻常街市上摆摊的摊贩拿出来售卖的有所不同，且又是要用来宴客的，厨子自然不敢随意摆弄，可谓是花了不少心思。光是其中用料之精致便不是街道上那些能比。

    明华亦是取用了一块紫糖米糕来，轻轻玉齿一咬合，香软扑鼻而来，厨子又将米粒蒸得入口即化，配合糖沫晕染，当真是既简单又好吃的一款美味了。

    她在那儿微微咀嚼着，曲锦榆自然要偷偷观察她，只见她一脸享受，就连眼里也全是笑意，这才在心里宽了心——殿下喜欢便好。

    只是曲府的厨子固然是用了心，然而之于用料之上实在过于精致，反而有点儿弄巧成拙，明华吃在嘴里，虽也觉得好吃，但总归是没能吃出熟悉的那个老味道，不免遗憾。

    曲锦榆又去看其他人，只见其他人亦觉得白米以这种做法做来，很是得趣，只可惜这一盘子统共也就十几块，还各自分了宗派口味，席间众人挑了看着喜欢的，分吃入腹，犹还不足，由是，便要抱怨。

    韩小娘子便开口说道:“…难不成这用



第117章 三月初三(5)
    曲锦枝匆匆用了午膳，重新折返到曲锦榆的小院子，却见那边已是院门闭锁，鸦雀无声，只余落叶簌簌，兼或时不时人声走动。曲锦榆的丫头守在门口，显示着主人家还在里面，于是曲锦枝挥手将先前与他搭话的那个小丫头叫了过来，问明缘由。

    小丫头如实告知，里边主客几人，用过午膳，消食片刻，便都借用了曲锦榆房中铺榻，稍作歇晌，到了午后看着情况不同，再做打算。

    曲锦枝道了一句“知道了”，便还挥退丫头子，思索片刻，仍还站靠到大树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院子墙根一处，发起呆来。无人与他说话，他也不嫌无聊，独自一人又接着在那儿站立着。周围仆役自然早就留意到他待了半日，却又不知道他看得什么，见他回去一趟又过来，不由在底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不免有眼明心亮之人看出门道，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屋子里正困倦酣睡的几位小娘子，心中暗自思量着，也不知是哪一位入了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三郎君的眼，郎君不吃不喝地也要站在院子外头守着，却又并不入内打扰。然而终归也都只是猜测，众人嘀咕一阵，便各自换了话题。

    曲锦枝半日无事可做，只在这儿守门，自然顺道天马行空地想了一堆子的琐事，从父母兄弟，想到亲朋好友，然而想到最多的必然只有明华。明华隔着门墙就在他咫尺之遥的地方，试问他如何能不去想她

    曲锦枝不由想到初见明华时候的情景来——那时宫宴之上，比他大一岁的漂亮小姑娘身着只有皇家人才能穿着的华服坐在一群公主中间，旁人热闹嬉笑，独独她一个板着一张小脸，一语不发，孤僻冷清得与周遭欢快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那时他便听人说，那是皇帝最不喜爱的二公主，连个封号都没有。

    小公主年长，却看着个头娇小瘦弱，他犹还记得他当时远远地看过去时便在想着:他的身量已是同龄人中算高的，若是与这位二公主站到一块儿，必定比她要高一点儿。

    曲锦枝看着落叶静无声的院落，唇角微笑——那便是他头一回见明华，也是头一回留意到她。

    主座之上看下去，赴宴群臣密密麻麻，明华自然从来不知道有一个小郎君只看了她一眼，就默默瞧上了她。

    可若是仔细问一问曲锦枝究竟是看上了明华哪儿，他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容貌的确秀美，然而除此之外，女子的德容言功，她无一样传出名声来，更甚至于在世人颇为看重的诗词歌赋一道上，连小她十岁的云和公主都比她要略强一点。

    曲锦枝这时兀自追忆少小往事，面现怀念之色，恰好眼前那个与他搭话的小丫头又跑了过来搅扰了他，他不免微微不悦，但仍是耐性极好地应承了丫头。

    丫头没曾察觉眼前男子情绪变化，只自顾自说道:“…不知三郎君可否用过了午膳屋子里正好以风炉煮了些浓汤，三郎君若是不弃，可要进去院中吃用一些娘子们这时正睡着，想来不会打扰到她们的。”

    曲锦枝眉间飞速闪过一丝褶皱，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院落，才对丫头道:“…你家娘子可有告诉你，守院子的时候，未经传唤，不可擅动”他语气不疾不徐，分明没有一丝严厉，却莫名有一股子天生的威慑在里面，说得丫头子微微一愣。

     



第118章 三月初三(6)
    赵粉于是给魏紫半是拖拉着进去了，守门的丫头自是看见她和曲锦枝“亲密”，不由敌视地将赵粉这个外头来的的丫头送走，又朝着曲锦枝投来自以为隐晦的幽怨目光，似是在怨怪曲锦枝，却还偏偏不敢发作。

    曲锦枝在曲锦榆院子外头不知又待了多久，随从服侍的找了过来，道是相熟的好友登门，曲锦枝不得已，只好悻悻跟了仆役而去，回了他自个儿院子里。

    曲锦枝前脚刚走，后脚曲锦榆那儿便呼唤丫头们添盆倒水，原是客人们午睡得差不离，相互推攮着醒了来。

    一时少不得有人走动起来，主子们醒了，原先压抑了声响的仆役们便也松了一口气，主屋旁边那些捏着嗓子打桌斗牌的小丫头们更是放开了胆子重新低嚎了起来，丫头房里场面火热。

    赵粉遇上了厉害的，被服侍过曲锦枝近墨者黑、现在跟着曲锦榆的一个曲府丫头赢得满头的钗环首饰全赔了出去，直喊着不玩了，气呼呼地去了主屋，将姚黄给替了下来，自个儿跟在了明华身边。

    主屋里各人醒了来，就着温热汤水稍微做了净面，明华洗了脸，也正有叫姚黄下去换个人服侍的意思，恰巧赵粉自个儿跑了来，明华便叫她跟着，由曲锦榆领着，众人一道在曲府之中游逛了起来，至于那些在屋子里玩闹得都把主子忘了的丫头们，众人皆是放纵了叫她们自个儿玩了。

    明华与自个儿年纪最为接近的韩小娘子一道坠在队尾，一行人沿着甬道走着，韩小娘子时不时与明华说话，为明华简单介绍曲府各处院落构造来历——韩小娘子她们皆不是头一回来曲家，原本玩闹了半日也正该告辞回去、是不必特地出来欣赏府邸建筑的，明华心里明白，这一趟是为了关照她。

    随着她们几人轮替着为明华讲解，曲府各个院落故事渐渐呈现在明华眼前，活脱脱是一部曲氏的简史了。尤其曲锦榆有意叫明华了解曲氏，说得又更比其余几人详细得多。

    “…那一道门过去，便是我二叔父一家的院落，诸位请随我来。”

    明华心里感激，却是不好言说于表，只有暗自在心里下定决心，绝不能辜负几位小娘子提携之意，还应当更加努力改变自己的性子。曲锦榆与她好歹有过几面之缘，又因着曲锦枝、孙红和孙绪三人的情面对她有所照顾，然而李小娘子等人却真的与她并无甚关联，却是不因她声名不佳对她有所避忌，反而待她亲切友善，这一日下来，明华便与她们交换了口头请帖，相约登门拜访了。

    外头添油加醋传的那些风言风语莫过于说的是明华那些“风流韵事”，其中自有福成、仙瑶一份功劳在，虽说谣言止于智者，然而三人成虎，风言风语说得多了，就连宫中的崇元帝、太后居然也都信了几分。

    难得她们能够不受流言影响，愿意与她为友。

    明华想及此，心中暖融融的，言行举止之间更多了几分真心，真正展颜一笑，一时将无意瞥见她笑容的韩小娘子惊艳了一下。

    明华面相肖似玉琢，稍显清冷，性子又孤僻，偶而展露笑容也总免不了那么几分梳离之意，但她自己不知自己发自内心笑的时候，可谓佳人倾国倾城，有缘人窥视一斑，便不由要为她所折服心仪。

    韩小娘子这时不禁要想:这般一个



第119章 马迹(1)
    随着曲锦榆一声呼喊，两个少年郎君双双回神，曲锦枝随意应答了一句算是解释，几个小娘子方才明白曲锦枝这是来了客人，在他院中待客。

    薄千城不动声色地收回滞留在明华身上的目光，朝着对面一群小姑娘微施一礼，顺着曲锦枝的介绍，开口道:“…千城不知殿下、诸位娘子府中小聚，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几位雅兴，还请不要见怪。”

    他不过是谦词，自然无人当真，于是一番推让寒暄，明华等人犹还继续游逛。然而众人临走时还是不免心有好奇的，多看了这位素有贤名又长年不在帝京的薄小郎君一眼，心想他怎么回来京城了。

    薄千城年岁十九，与明华同年，此时面色微红地站在曲锦枝身边，曲锦枝黝黑，更将他衬托得人面桃花。他仿佛不知小娘子们在看他，恭谦地微低了头目送小娘子们离开，并不贪眼偷看。礼貌得简直不像是武将家族出来的人。

    明华亦随众人目光而去，却看的不是突兀归京的薄千城，而是曲锦枝。巧的是曲锦枝也正好在看她，两人四目相望，曲锦枝眉目如星，专注认真，不过一瞬就叫明华败下阵来，落荒而逃。

    明华莫名脸烫地转了开去——她为着竹林子里头的那一桩原本不过是想着试探曲锦枝一二，看看端倪，谁知偷看过去看到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眼睛的主人带着痞痞坏坏的笑，看得她微微的又羞又慌。

    她心神微乱不过一瞬，只服侍近旁的赵粉察觉了她身上异样，不由看了看明华，又回头看了看曲锦枝，目露疑惑，若有所思。

    如此，两边人马各自散开，曲锦榆还带着几个小姐妹四处随意走动着，将东阳侯府两房府邸看过一遍，才回了她自个儿那个小院子。

    众人疯玩了大半日，皆已尽兴，在院子里坐不到一会儿，便趁着日头还早，纷纷与曲锦榆辞别，又将丫头房里玩得乐不思蜀的一干婢女叫齐了，乘坐各家马车，打道回府。

    明华亦在告辞之人的行列里头，她由曲锦榆挽了手，亲自送到了大门外边，明华扶了姚黄的手上了车子，又掀开了窗帘布子与曲锦榆道谢——谢她邀请的一番情义。

    曲锦榆笑眯眯着应答了:“…殿下不必谢我，我也未曾做了什么值当感谢的事儿，倒是我恐怕招待不好殿下，叫殿下不愿再登门来。”

    明华自然称否，叫她别多心。

    曲锦榆又促狭道:“…殿下想来，便随时皆可来，咱们家招待‘自己人’，不爱讲究太多规矩，殿下可别当我是说的客套话。”

    明华于是被她逗笑了，连连道“好”，便落下了窗帘布子，叫车夫开道走起，并未留意到曲锦榆话中意味深长之意。

    待她马车不疾不徐地消失在了曲府大门外头的路口，曲锦榆才回转了，心情颇好地一边儿走一边儿与叫春莹的丫头打趣玩笑道:“…依你说，你主子我的这位八字没一撇的‘三嫂子’如何”

    春莹自然不敢胡乱置喙，于是斟酌片刻只笑着道:“…娘子认定的‘自己人’，必定是好的。”春莹跟在曲锦榆身边，耳濡目染，与她主子一般，并不相信市井坊间有关于明华的那些风



第120章 马迹(2)
    然而前世时，便是在这个当口，姜宥遭到迎头痛击，势力遭到削弱，由此此消彼长，姜宓真正与姜宥拉开实力差距，才有机会长驱直入，最终夺得储位，进而在崇元帝崩逝之后，立即名正言顺地以“太子”正统继承皇位。

    而崇元帝，此时寿数实际已经所剩不多，在姜宥遭到打击之后，苍天并不会给他太多时间谋划夺回朝堂失地。明华心知肚明，不久之后崇元帝的一场急病，正是拉开他驾崩的一个序幕。满朝的人皆只当帝王不过偶染微恙，实则从后来的山陵骤崩来看，崇元帝根本就是沉珂多年，一朝发作起来，也约摸就是一年，便叫他魂归西天了。

    明华一边儿应答着姜宥夫妇与他们说话，一边儿不禁又在想，可叹她并不记得崇元帝具体是哪一日发病，否则与姜宥提点一二叫他早做准备也好。

    刚这么想着，明华又不禁反嘴自嘲——这般的事情要如何说说了姜宥又怎么相信就算是信了，又能如何也不过是不用几日便要发生的事儿罢了。

    她在这儿全无自觉地摇头晃脑的，看得姜宥和孙映都觉得好笑不已，知道她又在天马行空地发呆了，只是不知她这会子思绪又飘到哪儿去。

    孙映起了坏心，便径直伸手过去捏了明华的鼻子，直让明华“啊”地尖叫出来，明华哭笑不得:“…果真像太子哥哥说的，嫂子爱捉弄人，这般胡闹的事情也做得来！”

    被这么一岔，明华一下子断了心思，跟孙映不顾身份礼仪玩闹起来，好在边上全是姜宥夫妇心腹之人，倒不至于传出去什么不好听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