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曲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紫糖米糕
玉琢将笔搁下,桌案上磕的一声,将仆役惊得急急睁开眼来,还以为主子有哪儿要吩咐他。
台上的蜡烛已烧了一半,玉琢停了笔,头也不回:“什么时辰了”
仆役一个激灵,答道:“主子,三更了。”
仆役答完话,玉琢又不说话,屋子里再次陷入了寂静之中。玉琢一动不动站在桌案前凝神目视画像,喃喃自语:“敏儿。”
玉琢所画的,正是阮敏。
画里的阮敏一袭朱白牡丹襦裙,梳了个巧丽的百合髻,俨然是十五、六岁时候的模样。
明华生得并不像她。
明华美则美矣,却并未继承到阮敏的风华,五官之中只有三分与阮敏相似。
不过她与崇元帝更加是丝毫没有女肖其父,这兴许也是崇元帝不喜这个女儿的缘由之一。
玉琢嘴角弧线轻起——这是理所当然的,崇元帝原就不是明华的生父,明华与他不像又有什么好奇怪。
玉琢伸出他骨节修长的手,轻抚风干了的画像,一时柔情万千,一时又冷下眸子,回想到今日宫宴之上的一幕。
越国郡主百里汐颜一舞倾城,当场被崇元帝册封为妃,纳入后宫。
满堂宾客无不惊呼,盛赞新妃美艳动人,难怪能得帝君喜欢。
玉琢冷笑,新妃的确是“美艳动人”,但崇元帝还不至于贪花到见到美人就走不动道的地步。
百里汐颜五官秀美、身姿曼妙,但她能被崇元帝看中,并非因她容貌,而是因为她与敏儿长得有七分相像。
其相似远胜于身为亲女的明华。
阮敏入宫时,还是年华少小,兼之又去得早,就算是好些曾经在她闺中见过她的、如今大多已成为各家主母的夫人们,也未必记得她长什么模样了。
更别说出生没几年,生母就因病亡故的明华更是压根就不记得生身母亲的容貌,也不怪她在宫宴之上看到百里汐颜全无反应。
但是崇元帝以及皇后、太后,甚至宫中资历较老的妃嫔,可谓是对当年荣宠一时的明妃印象深刻,自然当场就将百里汐颜认了出来。
玉琢思虑片刻,再度提起笔,沾了沾墨汁,又在画中提下几行字。
七月七日长生殿,
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
在地愿为连理枝。
百里汐颜撤去遮面露出真容的一瞬,崇元帝脸上的失态,玉琢想来仍是觉得好笑的。
敏儿对于他而言终究是求而不得的存在,他得不到敏儿的心,却固执地将敏儿居住过的宫殿空置,倒也算是一番痴情了。
如今进了新人,也只将新人安排到承乾宫的偏殿,便可窥得崇元帝内心一丝端倪。
玉琢面上笑着,指节却不自觉地紧缩,心里的恨意始终不能消退——恨崇元帝将阮敏困锁深宫,若非当年…如何会叫他们有情人相爱难相见。
画里的阮敏仿佛活了过来,玉琢看得失了神,思绪不觉飘回了二十年前。
那时阮敏入得东宫,是当时还是太子的崇元帝宠幸的东宫姬妾,只是任由崇元帝想方设法讨阮敏欢心,阮敏依旧是不对他展开笑颜。
崇元帝不到她寝宫烦扰她的时候,她要么闭门不出,到了晚上也时常坐在窗台对月到天明。
那时还是承宣帝在位的时候,蜀王积极笼络朝臣对太子姜尚发动攻势,给当时的崇元帝制造了不少的麻烦。
也因此,崇元帝忙着里里外外应付蜀王,去往太子府后院的时间自然便少了。于是这便给了阮敏、玉琢这一对苦苦相思的有情人摘折红杏的机会。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承宣三年的七月初七,长期鸿雁传书偷叙衷情的两人,总算压制不住思念,在仆役掩护之下,于法严寺中短暂相见。
姜尚忙于朝事,对于阮敏突然对佛法起了兴趣不加留意,也使得玉琢和阮敏一而再再而三有机会相见。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了承宣三年的十月,太子府里突然传出阮敏有孕的消息,崇元帝高兴之余,也拘束了阮敏让她好好养胎,不允她再随意出门子了。
时光如水,承宣四年七月,一声啼哭降临在太子府的上空,东宫姬妾阮氏生下一个女儿,宫中承宣帝闻讯只“嗯”了一声,崇元帝虽然也不甚满意,但也因为是爱妃所出,因而也有笑脸。
这个出生在承宣四年的小女婴便是后来的明华。
崇元帝也是稀罕过明华一阵的,那时他膝下儿女还不多,除了太子,就只有一儿一女。
往后一些,晋王姜宪出生夺去了崇元帝的注意力,崇元帝来阮敏寝宫的次数便少了,阮敏为自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为女儿忧心忡忡起来。
随着明华逐渐撑开五官,依稀可看得出她不但理所当然与崇元帝全然不相像,就连与自己这个母亲长得也是迥
第24章 相思(2)
前一日细碎的事情太多,玉琢去了一趟宫中,旧景伤人,又睹物思人了一夜。到了不觉沉睡过去,竟久违地梦着了初次独见明华的那一日。
那时明华已知道自己身世,玉琢与她也在暗人帮助下传递了一些书信。只是宫禁森严,明华又还是幼年孩童不得擅自离宫,故而除去一些宫宴上得以远远看上一眼,玉琢没得机会真正见一见她。
明华十一岁的时候,玉琢忍不住思女之情,冒了风险买通了宫廷守卫,一路扮作内侍潜伏去了宫里。
两人在承乾宫的一间宫室相见,明华刚见玉琢第一眼就两行清泪滚下来,不管不顾扑了过去。玉琢总算见到长女,也大失仪态,与明华抱在一处低声泣泪,生怕声音大了被人发觉了动静。
……
玉琢往嘴里夹了一块鸡汁茄子,想起这一段,不由嘴角微弯。那一次明华分明是第一次见到他,却丝毫不与他生疏。可见骨肉亲情之间有羁绊相连确有其事。
玉琢梦见明华,同一时候明华也在回忆幼时往事。
她坐在牡丹院的东梢间里,翻阅野史传记,不知不觉分了神。
明华十九岁,即使算上前世里居住在楚地的一年,她在宫外也不过生活了三、四年。她迄今为止的人生,过半的时间都是在承乾宫里度过的。
承乾宫之于她,承载了太多的回忆。一个偌大的皇宫,兄弟姐妹人人都有母妃庇护,甚至还有父皇宠爱,唯独她一个每日每夜都是牵着宫人的手入睡。
承乾宫门庭清冷,寻常就是一个奴才都不多看一眼。宫里的人都知道,承乾宫住了一个不受帝宠、可有可无的公主。
好在有太后垂怜,时不时恩赐一些好东西给承乾宫,因而内侍省的奴才忌惮太后才不敢过于欺凌。明华从小到大的吃穿用度不说多么富贵华丽,但也不至于缺吃少穿。
小时候的事,已经有许多不大记得。不过有些事还是记忆犹新的。
七岁的时候,明华与随着长辈进宫的景昌侯府小公子韦应晖——也就是现今的锦荣公主的驸马一道玩耍,四岁的福成领着一帮子仆役过来要韦应晖陪着她玩。明华不愿,便与福成起了争执。姐妹俩于是掐了起来。事儿闹到魏后跟前,明华被以“欺凌幼妹”的罪名罚去跪了一夜的佛堂,还遭了禁闭不得踏出寝宫宫门一步。身上被福成的仆役抓打出来的扭痛与桌面上一字未抄写的三百遍《闺训》都让她开始明白,她跟其他兄弟姐妹真的是不一样的。
也正是那个时候,恰巧有面生的宫人陆续递了消息给她,告诉她,她其实连居住在皇宫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姚黄抱了几筒的纸卷走了进来,明华思绪断了,好奇道:“…这是”虽是发了问,但是心里已经有数。
姚黄笑:“春华院的几位先生想请主子帮着掌掌眼,看一看文章写得如何,若是觉得可看,便想求主子帮着引荐一二。”
明华搁下手中书卷,改而拿起一卷文章撑开调侃道:“亏得他们还记得给我留脸面,谁不知道我不擅读书呢”
明华自然不用去看他们写得如何,敢把文章投到她跟前来,想必都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她待这两日得了空,直接送到太子府。太子若是没空,请张貌帮着筛选也是成的。
姚黄捂了嘴笑着下去了,明华接着拿起那本记述前朝趣事杂闻的书籍,心不在焉地又翻了一页——自从玉琢传了信到宫里陈情,明华知道了自己并非皇女,便与玉琢偶尔保持着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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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茶会(1)
曲锦枝驱马刚走出去不多远,便觉察后头有人坠尾巴。他不动声色,也不回头,只暗暗加快了马匹步伐,迅疾地绕进了一道小巷。
廖江文浑然不觉,见势加快了脚步子急促跟了进去,还没瞧清楚巷子里的情形,就只来得及感到脖颈上一痛,暗叫不好,接着两眼一抹黑,便失了知觉。
一只手从旁伸出来兜住了软倒向地上的廖江文,将他扶住。
曲锦枝待看清跟踪之人的面目,不禁嗤笑:“你跟着我来做什么”
站在那儿停顿了几息,曲锦枝忽的机巧一笑,有了主意:“…正好,总不能把你扔在这儿吹穿堂风,还是好心把你送回去吧。”
曲锦枝自然认出廖江文是明华贴身保护的侍卫,一边儿扛了廖江文到马上横挂着,一边儿翻身重新上了马,一个拉提,马儿便应声而动,掉头又往明华府邸去了。
曲锦枝边走边转过半身又瞥了瞥倒垂着头手昏迷的廖江文,嘴唇翕动,嘀嘀咕咕:“…难道是惹恼了殿下,殿下派人来灭口”
他颈上一凉——这可不好,这算是谋杀亲夫。
曲锦枝运载了廖江文重新回到了明华公主府大门前,拍开了门房,也不管通报不通报的,趁着守门的几个还愣着不知眼前是个什么情况,将廖江文扛了起来直接一脚迈了进去。自有机敏的仆役赶忙溜了去回报情况。王长史闻了讯,一面令那传信的小子去牡丹院告知明华,自己亲自提了脚去了前面。
曲锦枝扛了廖江文已经穿过影壁直直往牡丹院去,追着他一路走在一旁劝阻的仆役急了脑袋,就差动手了。
王长史走到时,曲锦枝正入了前院的会客厅,将廖江文放了下来,不请自坐到会客厅的椅子上去了。
他不过是想瞟一眼明华府里的情景,这会儿他借着廖江文进了来,目的已达到,自然不会再往内院里强行闯去。
王长史自然听说明华已下了逐客令的事,但是人都已经进来了,却是不大好真的赶出去了。曲锦枝不比常人,他出身曲氏,论起实力,曲氏不输玉氏。
无奈,王长史只得将他当一来客看待,亲自陪客。又看他没有继续往里走的意思,暗自松了一口长气。
另一边,仆役把外边消息报到牡丹院里,明华听了眉头皱得都紧了:“曲三郎怎么会进来,廖侍卫又是怎么回事”怎会被他扛着回来的
仆役也是不知所以,自然答不上话,只说廖侍卫出去了一趟,没一刻钟的工夫就人事不省地被曲三公子给送回来了。
明华一头雾水,思虑着是否到前边去一趟。
还坐在桌前犹豫着,又有仆役进来禀报说,王长史陪着曲锦枝坐了一会,曲锦枝已起身告辞,这会儿怕是已出府去了。
明华泄了一股气,问起廖江文,这回来的仆役倒是知道情况的:“王长史大人已给瞧过了,廖大人只是晕倒,并无大碍。”
廖江文被王长史掐醒了,先是晕乎了一下,问明了前因后果,自知给殿下添了麻烦。气恨自己本事不济,不但没能替殿下出口气将那贼子狠揍一顿,还反过来被当成了闯府的敲门砖…
曲锦枝才不理会廖江文醒来以后如何恼怒懊悔,他高高兴兴骑了马,这一回是真走了。
他以往偶有特地绕了远路跑来明华府邸附近,一待就是好半晌,不敲府门,就只是垫了脖子看几堵墙,也不知图个啥——明华不办宴,不请客,满京城也没几个人见过里边是个什
第26章 茶会(2)
其实像是曲锦枝这样的世家子,凭着优渥的身家背景,出仕为官的起点已经比绝大多数人高了不知多少。曲锦枝又是曲氏嫡系,想要高官厚禄也不过是他伯父曲振文的一句话、一封荐书而已,根本不需从头做起这般费事。
曲振武还怕曲锦枝莫名其妙被扔去京府,搞不好要想方设法作妖。结果一看,连着好多日下来,这臭小子都老老实实的,惊讶之余又多少有些欣慰,自觉小儿子总算是懂事,知道上进了。
曲锦枝倒是没有曲振武以为的“懂事上进”,他之所以顺势听从了曲振武的安排,老实地在营里待着,也是另有想法。
依大周律,凡是公主驸马,原则上是不允担任实权官职的。曲锦枝只是觉得,机会难得,过把瘾就算了。横竖军职爬得再高,尚了主,没准还要卸下来,何必白费功夫。
曲锦枝毕竟是曲氏后人,与他父兄一般,天生就有耍刀弄剑的血脉传承,到了营中不免亢奋。也不知他往日里遛鸟逗狗的,迷惑了多少人。
看出他另一面的,除去他至亲的那几个,恐怕也就只得一个时刻关注他的玉沁了。
玉沁猜得不错,玉琢与曲振武一番对话,不着痕迹促使曲振武下定决心将成日不知所谓混日子的小儿子送去军中磋磨,确是有他打算。
他的确是为了女儿婚事有所筹谋,但不是为了眼前正陪侍一旁帮他研墨的这一个,而是为了连族谱都不得入、活得小心又谨慎的明华。
大周驸马原则上不得出任实职,但事无绝对。
他老早便留意曲锦枝,确信他心仪明华,若非因他平日表现委实太不像样,第一轮就被玉琢刷出女婿备选名单,否则曲氏子弟是很能为明华良配的。
说起来,还是一桩蝇头小事急速改变了玉琢对曲锦枝的看法。
一日玉琢有事外出,回得晚了,便想着去明华府邸上看一眼。他独自一人到了公主府邸附近,隐了身子本想看几眼就走。
他刚要上马离去,了无人烟的路巷子里传来清晰可闻、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响。他下意识停了登马的动作,停着原地谨慎观望情势。
于是他看到曲锦枝策马奔腾的身影出现在了巷子口,马匹趋行几步才在明华府邸门前停下,曲锦枝一个翻身轻盈落地,身盘稳健。
玉琢也是文武兼修,自然看得出曲锦枝武艺功底修习得不错,当下微微点头,默默赞许曲锦枝必定是注重每日修行的。
接下去,他又看曲锦枝站着那儿纹丝不动地盯着明华的府邸,神情专注。
一长一少就这么在寂静无声的小巷子路上待了两个时辰,谁也不动。一个像个傻子似的盯着一扇大门盯出了花朵,另一个则全神观察门前少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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