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曲

    想当年，一个从小跟他一块儿长大的通房丫头跟了一个富商私奔，他一怒之下，便将那个富商九族尽戮。

    如今倒是不得不顾忌两面受敌，而暂时留下百里汐颜……

    所以对于了解崇元帝脾性的人来说，其实知道在百里汐颜和姜宓这件事情上，崇元帝对姜宓还是有做父亲的宽恕之心的。

    自己后院的女人跟自己的儿子滚被窝滚到一处去，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他将百里汐颜扔到了宫狱那样的地方，却只是软禁了姜宓叫他闭门思过。这样的处理方式，其实已经是非常宽大了。

    魏后跟崇元帝少年夫妻，自然也是了解丈夫这个性子，一再劝说姜宓行事不可操之过急，但姜宓体会不到父母的心思，只以为自己朝中的势力遭到削弱，父皇又厌弃了他，等到将来太子上位，他便任人鱼肉了。

    因此，还不如放手搏一搏……

    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不说崇元帝是尽在掌握，却也是看在眼里的。

    “…老四的行事越发没有章程了。”姜宥道。

    这时，他正跟曲锦枝坐在太子府里一处暖亭子里煮酒来喝，桌上搁了几笼子的蒸笼冒着腾腾的热气。食物的香味飘散，勾得人食指大动。

    曲锦枝道:“其实也不能怪他急。他不过两三个月的工夫，便形势急转直下。他一步错，步步错。从水灾那时候开始，就颓势难回了。可笑的是，他连是谁坑了他都不知道，还帮坑了他的人数钱。”

    姜宥听了，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音来。

    原先他们不知道姜宓手底下的势力布局，有一日，明华突然跑来跟他们说，她看见一个身穿楚国服饰的人悄悄进了燕王府……

    于是他两个便安排人手去查，这不查不要紧，一查便果真顺藤摸瓜摸出来好多东西。

    倒是没有想过，大周朝的燕王爷和楚国新皇帝熊祎能够如此不计前嫌，亲密合作。

    这“前嫌”指的自然不止熊祎坑害姜宓，还有福成怀了孩子的事情了。

    至于明华所说的那进出燕王府的人……

    其实只是梦境提示罢了。

    但明华“偶然”看见、听见的东西未免太多，又每每都能给太子带来意外收获，也实在过于巧合。一次两次的倒是没什么，次数多了，就是身边亲近之人也不免产生疑惑了……

    明华平日不过在府里看看书、种种地，至多也不过四处窜门走动、探访亲友，手底下是没有什么能用的人的。

    姜宥作为皇子，乃至是大周太子，手底下有许多形成了组织规模的情报网络，他能收集消息合情合理，但明华一个可说是足不出户的闺阁女眷，哪里来的消息源头

    曲锦枝也想过会不会是他岳父玉琢私底下透漏，可反复思量，也是不大可能的。

    玉氏是世家，虽也有人脉积累，能够在各种大小事情当中有所应对，但它手中的情报来源和太子的相比，就好比匕首和削铁如泥的宝刀，还是有不小的差距的。

    试问，许多连太子也轻易不知情的消息，明华又是从哪儿得知的呢。

    姜宥不由开玩笑:“我这二妹妹说不准是天上的福星下凡，知道我储位不稳，特意被老天爷派来帮我的。”

    曲锦枝道:“…既然你都这么说，那么你库房里头那两坛子上好的药酒送了我如何”

    姜宥也不吝啬。

    然后又道:“…阿芫这会子在宫里，怕是还没出来。”

    曲锦枝则是站了起来，跟他笑:“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下了衙还特意跑来就是知道她今日在宫里待了一日，等着接她，顺便诓你一点酒水。”

    说完，便去扛了说好的两坛子东西，大步流星地去了宫门。

    明华正好从皇宫里头出来，猝不及防地看见过来接送她的丈夫，柔柔一笑，跟着他一道上了马车，往家里去。

    天上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了。

    曲锦枝笑道:“…这样子的天儿，别人都巴不得在家里待着，你倒是不走寻常路，非得挺着大肚子去宫里侍疾。”

    明华知道他也是玩笑话，主动挽住了他，把脑袋朝他肩膀靠去，停了一会儿，才一本正经地道:“…说句大不敬的，常言都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留下遗憾得好。”

    崇元帝有再多不是，也是将她养大的人，如今她明知道他剩下的日子可能不多，自然要多尽一些力所能及的义务。

    哪怕她仍然不擅长如何和他相处。

    曲锦枝眸光一闪。

    她又在说这种仿佛算命卜卦的话了，像是知道什么似的……

    不过曲锦枝并没有去问。

    丫头们把车厢里烧得暖烘烘的，又拿了车里安置的小炉子烧了热汤，曲锦枝接手过来，试了试温度，才端给明华:“来，喝点儿姜汤，去去寒。”

    明华听话地凑了嘴巴过去。

    眼前开了年就已经十九岁的大郎君有着远比同龄人的成熟稳重，眉宇之间也隐隐被军中刀剑磨炼出来了凌厉气势。虽还有她熟悉的痞子气质，但这样的痞气，除非他笑，不然已经让别人不大能看得出来了。

    这样的一个人，骑着马儿走在路上。别人见了，恐怕首先会想到他身后的万千兵马，而不是他曾经出入风月场所、遛鸟逗狗吧

    明华不由愣怔:他也不过进去京府近一年而已……

    而一年的时间，真的能够叫一个顽劣的少年郎有如此之大的变化吗




第249章 怀疑 1
    明华果然越发勤快都去宫中，她是双身子的人，崇元帝为免将病气过了给她，只叫她隔了远些，到偏殿去。

    也正好在那儿将快要抄写完成的佛经抄完。

    天儿到了最冷的时候，偏殿中不单烧了地龙，还置办了好些炭盆子。几个宫人守着风炉煮些汤水。倒是温暖无虞。

    明华早上过去，中午出来宫里，下午回家去，孙绪也担心她这才几个月的身孕，不好好待着，倒是几个地方来回地跑。

    她道:“阿娘莫担心，进出皆有马车布撵代步，不妨碍的。”而且马车还因为她怀孕，特意加装了大周最好的避震设计，可以说是坐在上面舒坦平稳。

    说起来，这个车子的避震设计，还是明华机缘巧合从祁王府一本做工之类的书籍上看来的古法。

    孙绪还是不大放心。

    但明华就像是有个执念似的，像是想去多陪一陪宫里身体明显衰败下去的皇帝。

    崇元帝不过三十好几的岁数，按理说还是壮年，但他早年中过毒、受过伤，一下子齐齐发作起来，身子扛不住，便病得厉害。

    太医们现在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尽力调养，为皇帝延长寿命。

    明华进出勤快，崇元帝不免猜测是否是为太子来做马前卒。

    毕竟她和姜宥关系很是密切。

    但她几次进宫，崇元帝都有观察，发现她并没有借着侍疾为太子说好话。

    崇元帝心里便有些宽慰。

    不过崇元帝离得近，看得清楚，并不等同于旁人也是这么想的。

    譬如魏后便不会吝啬以恶意猜测她。

    “…当年明妃那个贱人就惯会欲拒还迎勾引陛下，本宫原本还以为她留下的女儿并不像她，谁知竟是看走了眼。”魏后听了宫人禀报皇帝寝宫那边的消息，手上力道不轻不重地将喝了一半茶水的茶杯扣到了高脚桌上。

    她看了一眼乾清宫那边的方向，眼睛里面浮现出来一股厌恶，像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东西。

    “来人，拿本宫的牌子，去请东阳侯夫人、靖安伯夫人、平国公夫人……进宫来，本宫邀她们后园赏梅！”半晌，魏后清冷说道。一旁自然有人领命而去。

    她又看向站在一边的心腹:“…你说，这曲家，究竟是不是大房说了算呢”

    心腹的嬷嬷不明其意，自然是道:“大房继承爵位，手握大权，自然大房说了算。”

    不过那二房也有担任实际的职位，就说那尚了明华公主的曲家三郎，不就拿捏着负责京城内防卫职责的城防卫所么。

    故而:“本宫还是得敲打敲打东阳侯府，叫他们记得他们效忠的是谁。”

    “娘娘英明。”

    曲振文给过姜宓一块曲家的玉佩，魏后也是看过那个玉佩的，的确是曲家的一个信物。曲振文那一房是跑不了的。

    但魏后担心的是曲家的二房。

    从她们母子目前的情况来看，崇元帝的身体情况急转直下，越发不好，太子的地位反而越发稳固。她的儿子反而连连遭受到了打压，势力被削弱不少……

    如今朝中大臣大多是归附太子，她母子两个还能和太子对峙，仰仗的资本无非就是手里的世家和兵权了。

    因而不能够出意外。

    曲锦枝既是太子的亲表弟，他娶的，还是和太子夫妇走地很近的明华。虽然姜宓一再说有办法保证曲锦枝为他所用，但魏后就是不大放心。

    不得不说，曲振文这个两头间谍做得还是比较成功。

    但魏后会不放心他，太子那头却是不会。

    但魏后和姜宓并不清楚曲振文的打算，恐怕到时候也只能是吃一个大亏了。

    魏后又问明华和曲锦枝夫妻感情如何。

    心腹将听来的仔细说了，不解道:“娘娘的意思是”

    魏后听完，笑了笑:“曲家三郎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这小子，贪花好色，如今倒硬是叫咱们二殿下拘束成了一个不沾荤腥的和尚。本宫就不信，他能忍得住。”

    前头这两个人刚刚成亲，曲锦枝贪图新鲜，能在家里待得住也就罢了。现在过了半年的工夫。明华肚子里有了块肉，看着就是发胖起来，做男人的，家里的大肚婆碰不得，哪有不难受的道理。

    更别说还是一个毁了容的大肚婆。

    魏后笑:“你说，若是这个时候本宫送他几个如花似的美娇娘可好”

    心腹也笑:“…这明华殿下不贤善妒，娘娘送他美人，他哪有不高兴的……”

    两人谋划着这个，一晃就是到了用膳的时候。

    曲锦枝还不知道宫里的皇后惦记上了他后院的事情。

    不过他倒是听到了京城中有关于他的风声。

    也不知是谁嚼舌根，把他在府里遣散丫头、亲自下厨之类的事情传了出来。

    现在好些人都在说，明华公主驭夫有道，驸马爷畏妻如虎。

    各种风言风语传得多了，也难怪传进宫里去，替魏后打探消息的人会以为他们夫妻感情不好了。

    他从京府的营地出来，径直回家，刚进府邸的大门，就被曲振文那边派来的人截胡去了大房那边。

    他过去才发现他阿爹、曲家这一辈的几个兄弟，总之便是曲家房里的男丁全都集合在了一处了。

    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不成

    曲振文见人到齐，便开门见山道:“…今日宫中皇后叫了府里的女眷进宫去……”

    他们一群主子爷在书房里说话说了有一会儿。

    到了晚间，曲锦枝跟明华躺下，明华便问他傍晚那时候几个男人是为的什么事。

    “…能说便说，不能说只当我没问就是。”明华道。

    曲锦枝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倒不如说，就算你不问，我也要跟你说……”

    明华抬起头去看他。

    两个人这时候躺在被窝里，靠在一处，他说话声音不大，但明华却是听得很清楚:“…所以，咱们从明个儿起，得‘夫妻不和’了……”

    明华算是明白了，曲家明面上算是投了四皇子那边，可却因为她的缘故，被魏后怀疑了……



第250章 怀疑 2
    曲锦枝笑:“…现在外头的人都说，我尚了一个河东狮，不让我做这，不让我做那……”

    明华瞪他:“倒是我逼你的了”

    曲锦枝很是愉悦:“这倒是没有，全是自愿。”

    两人闹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正经的。

    明华颇有些感慨:“原本觉得外头风评不好，还觉得不大痛快。现在看来凡事有利就有弊，我这样一个名声，倒是可以拿来利用利用，做做文章。”借此来打消魏后的疑虑。

    对于姜宓和魏后而言，他们手中掌控的武将是他们的一道保命符。只要还有兵马，就算是将朝堂上那些见风使舵的文臣让给太子，也不是多么不可挽回的事。

    而万一真到了崇元帝驾崩，太子名正言顺继位的那一天。他们想要成事，京城内外的几支兵力便都是很关键的。

    驻扎在城外的兵马兵力庞大，但城高池深，想要进城不大容易。

    姜宓虽然在那里有所渗透，但京城易守难攻，想要用这支兵马干点什么，京城之内的两支兵力就显得尤其重要。

    十八卫所和羽林军的人数加起来虽然也不及城外的驻军一半多，但这些人，都是精锐，是保护京师的最后一道防线。

    而最要紧的是，现今坐在位子上直接掌握这两支兵力的人，都姓曲。

    也难怪魏后会因为不放心，而将魏乐和孙绪叫进宫去了。

    明华好笑:“这么说来，你是来当说客的了。”

    孙绪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脸色难看，她的后头，跟了魏后赏赐下来的四个美人。

    四个美人以照顾明华孕期事务的名字堂而皇之被放到院子里，一则分宠，二则监视。

    夫妻俩把话说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明华不怕演技不好露馅，反倒是曲锦枝道:“…到时候我跟她们逢场作戏，你可不能夜里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