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曲

    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小明华府里有个鱼塘，鱼塘里面养的都是又肥又大的鱼。以往明华上山，明华身边那个叫赵粉的小丫头也不知道和他吹嘘过多少次了……




第255章 尘缘未了
    法严寺里的和尚大都与其寺名一样，严于佛法，求道之心虔诚，却在这一代僧人当中出来一个异数，那便是因为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被罚去的相空师傅。

    相空不守清规戒律，喜好饮酒，寺中的僧人对他一向颇有微词，但不知为何，法严寺的方丈大师对他很是容忍，一再为他开脱。

    相空犹记得当初他刚进空门的时候，他的师父还跟他说，他虽然斩断三千烦恼丝，身入空门，但在尘土俗世还有未放下的东西等待他去了结。

    相空一直以为当日师父所说的尘俗之物是酒和肉。

    近日他倒是隐约明白，他的师父为何会说他与佛有缘，却还需要经历尘缘了。

    一方以前在宝殿之中捡到的帕子被他时刻珍藏在僧衣的夹层里头，那帕子绣得烟软雨媚，正是少女用的东西。

    而这方帕子的主人，正是住在偌大的明华公主府中了。

    相空一边儿往公主府走去，一边儿与自己反复告诫:他是去归还帕子的，他是去归还帕子的……

    她一直不来寺里，他只能亲自送上门去归还了。

    清晨的大街上空空如也，家家户户还沉浸在夜色尾声之中没有醒来。相空仅仅身着不厚的棉衣走在寒冷彻骨、没有一丝一毫人气的街道上，却也不觉得寒冷。

    稀稀落落早起摆摊的行人，飘散着食物香气的白色水汽，相空穿梭在其间，很快便到了公主府的门前。

    这个时候时辰尚早。

    公主府的门房不认识他，自然是等到府里的主子陆续起来，才把门口有个和尚自称和公主相识的事情禀报到明华的跟前。

    一听说是一个身上散发着酒气的和尚，明华便知道是谁了:“昨日在燕王府看见法严寺的师傅们，我还在想许久没有去寺庙里的藏经阁找相空师傅聊聊天，倒是没想到是他先上门来了。”

    曲锦枝已经出了门子，不在府里，明华也才刚刚起身洗漱，这会子听了回报，想了想，道:“正好这里有新鲜出炉的早膳，我料想他这个时候跑来准是要蹭我一顿饭的，快去将他请进来……”

    姚黄笑着应是，连忙亲自出去请了。

    魏后派来的几个人并不认识什么法严寺的相空和尚，不过听说明华往日经常上山礼佛，想必和那世外出家的人有些交情。又猜测这位师傅只是来吃上一顿饭，便也不以为意，没有放在心上。

    等到姚黄把人给带进来，她们再一看，只见是个相貌平平的和尚。唯独那身上叫人不能忽视的酒气叫人眉头一皱。

    这个和尚怎么还喝酒

    相空说话也随意，活脱脱一个佛门里头的浪荡子。若非他果真身穿法严寺僧人的衣裳，几个嬷嬷怕是要当他是个假和尚了。

    明华略略扫了屋子里的人一眼。

    一干子有关无关的人便相继退了远些，明华跟前听得见主子说话的，便只站了一个姚黄和魏紫。

    至于那几个心怀不轨的嬷嬷则是被赵粉忽悠下去做别的去了。

    相空看在眼里，一边儿不请自来坐下拿了筷子便往嘴里夹菜，一边儿语带双关地道:“许久不见你，你身边什么时候也多了这许多牛鬼蛇神了”

    明华笑。

    相空眼睛老辣，明明魏后派来那几个眼线还一句话没说，他便看得出来她们头顶上挂着的字是“忠”字还是“奸”字。他看得出来明华也不觉得奇怪，便道:“你不是总说皇家里边龌龊是非最是多，劝我落发出家如今不过几个小鬼在这儿，又算什么。那真正的阎罗王还在宫里坐着呢。”

    说着，和相空一道，提起筷子用起来饭菜。

    明华和相空也算是一个朋友，虽然僧俗不同，男女有别，但话语投机，便也不去管那些规定了。

    相空蹭了明华一顿早膳，胡吃海喝、荤素不忌，明华见怪不怪。她自个儿吃完了也不叫人收拾，只坐在边上看相空吃。

    相空偷看了她好几回了。

    明华虽然有察觉，但并没有多想，因而没放在心上，待相空吃完了，看他满眼的熬夜青黑，忙劝他找个地方歇息。

    相空于是告辞。

    临走前，相空看了一眼明华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笑道:“你也知道我是个略通医术的，你这怀孕了，可愿意叫我瞧一瞧你的脉象”

    明华自然愿意。

    相空看着是个不着调的，但他博览群书，又聪明伶俐，他口中的“略通医术”可并不是真的“略通”而已。

    明华伸出手来，也不往手上垫纱布。

    相空有点儿楞楞，脸有点儿微不可见的红晕，伸出去三根手指搭在了明华的手腕上。

    他手指底下少女肌肤的触感极好，他不禁有些心旌摇曳。然而他镇定了心神，又认真感受了脉象，凭着他医术造诣，给了明华几个建议。

    最后还为明华脸上那一道浅浅的红痕留下了一道方子。

    明华笑着收下，将他送了走。

    相空从公主府里出来，便往燕王府回去。他是真的累了一夜，困着呢。

    说来说去也都是那燕王爷的过错，说什么丧事不可大办，又偏偏要为难他们这些和尚道士的。

    相空会观人面相，天然就对姜宓这种貌似忠诚实则奸诈的伪君子没有什么好感。他跟着师兄师弟们下山来，可不是为了贪图他燕王府里几盘斋菜。

    姓柳的那个女施主死得蹊跷，这是明眼人都能猜测得出来的事情。看这燕王爷对这超度的事情这么上心，相空不用证据便断定事情的真相和这个王爷脱不开干系了。

    法严寺的和尚来给柳氏念经超度，别人都去休憩，只一个相空单独出了门子，未免显眼。

    相空前脚刚进燕王府的大门，凑巧便撞上往外走的姜宓。姜宓见他不由笑道:“可是我燕王府的饭菜招待不周，大师还要特地外出自寻欢乐……”就像是没闻见他身上的酒味似的。

    相空哈哈大笑:“…王爷多虑了，不过是小僧尘俗贪念，嘴馋想吃酒水罢了。”



第256章 变故
    相空忽然想起来，他是去给明华归还巾帕的。

    罢了，日后有机会再说。

    于是他辞了姜宓，往燕王府安排下来的厢房休息去了。

    姜宓这时才一边儿往外走，一边儿皱了眉:早就有所耳闻法严寺里有个“酒肉和尚”，想必便是此人了。

    他也未如何把一个和尚放在心上，仆役在地上放了脚凳，他上去便将相空丢在脑后了。

    他约了几个京外的武将派来的心腹在媚儿胡同的花楼吃酒……

    燕王府的男主人有要紧的事情外出，身为女主人，闵燕清自然是一醒来洗漱了便去柳氏的灵堂坐镇。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一日的灵堂尤其有些森冷，就连柳氏的遗容也更面部可怖了些。

    媚儿胡同，是京城有名的烟花之地。

    男子好风流，品脂粉，到这样的地方来疏解心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姜宓进出其中，自然不会引起旁人怀疑。而布置得酥软艳俗的屋室之中，姜宓与几个身着布衣的粗犷男子一道吃酒，屋子里却没有一个女人。

    他们在谈正经的事。

    秦楼楚馆这样的地方，不止可以风流快活，还能用来掩人耳目。

    姜宓在其中谈完正事，众人才将楼里的姑娘交出来，莺歌燕舞一番……

    几个从京外受命入京联络的使者心满意足地在姜宓的招待下逍遥了一场，带着餍足踏上了去往各地驻军的归路。姜宓送走他们，才整备了被花楼姑娘弄得有些凌乱的衣裳，心里暗暗想到:算他这一日没白忙活……

    外边是灯红酒绿，回了府里，却又是披白戴霜的一副素淡景象了。

    他象征性地去了一趟柳氏的灵堂，看过一眼，在法严寺众僧的唱诵声中，去了玉沁的西边小院。

    直到天光大亮，姜宓神清气爽地离开，玉沁拢了被衾盖住自己青青红红的“欢爱”痕迹，吩咐丫头杯水沐浴。

    靠坐在浴桶中，玉沁一遍又一遍搓洗自己的身子，心里直犯恶心:原本以为柳氏的死能叫他消停收敛，也让她舒坦几天。没成想那边柳氏尸骨未寒，他这边就温香软玉起来了。

    且姜宓发起疯癫来，一连几日都是往玉沁院子里走。

    玉沁被他折腾得狠了，有时也会情绪失控，说出些不管当不当说的话来。

    到柳氏停尸的第五日，也就是十二月十五的时候，玉沁说了一个她无意之中知道的秘密。

    “…你在外受了打压，就知道回来折腾我们几个，当真是卑鄙无耻的孬种！”玉沁如是讥讽姜宓。

    姜宓朝着底下一丝不挂的女人就是一巴掌下去。

    玉沁也不管他爱不爱听:

    “…可笑你吃了亏挨了打还不知是哪个在你背后动的手，当真可笑……”

    “…你以为太子殿下被你压制，是如何扳回一城……”

    “…又是谁在背后献计献策，将你府里的风声挖了出去送到太子跟前，叫你处处被动……”

    ……

    玉沁一句接一句，姜宓越听脸越沉，待她说完，也顾不上折腾她，披了衣裳就往外走，还一边儿吼着“叫府里的门客全滚来本王的书房”之类的话……

    不多时，姜宓的声音便听不见了。

    玉沁无声地流着眼泪，把头埋进去枕头里，半晌没有动静。

    ……

    十二月十五破晓前夕，天上一片雪花也没有，却是云层密布，阴沉阴沉的。

    看上去有点儿狰狞。

    明华难得醒得早，便和曲锦枝靠在床上说说话。

    说的还是玉沁。

    “…除非姜宓一封休书，眼下一时竟真的不知有什么办法能将阿沁从燕王府摘出来了。”曲锦枝道。

    明华则是道:“我便进宫去探一探陛下的口风，瞧一瞧有没有变通之法……”

    屋子外边丫头走动窸窸窣窣的，想来是已经有丫头起来了。

    明华便催促这曲锦枝起身来。

    曲锦枝出发去了京府，明华进了宫去。崇元帝这两日身子感觉好些，便起来走走，明华陪他一道，去了宫室前头的空地散步。

    谁知这么一会子的工夫，也会出事。

    崇元帝走得有些累了，便说要回去。明华便过来搀扶着他。

    两人朝着宫室而上。他们一个是孕妇，一个是病人，自然小心翼翼。

    就在他们踩上最高一层的殿前石阶的时候，明华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猝不及防一个巨大的滑动力道，叫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带着崇元帝一起向着足足有三丈高的石阶下面滚去。

    一瞬之间的变故，纵然四周的太监宫女下意识要做反应，却也未必就来得及。再加上有心之人混在其中“无意”推攮，阻挡了旁人救驾，明华竟是带着皇帝在高高的石阶上沾着地上的冰雪寒渣滚了下去。

    一阵兵荒马乱，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在场之人当中有人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来……

    可崇元帝到底是习武之人，纵然身子衰败，却还有力气自保。他不过摔下去一阵便强行刹住了身子下滑。明华却翻滚着朝着宫殿正前两侧的巨大玉石像上撞去……

    电光火石之间，明华来不及思考，只下意识伸出手去牢牢护卫着肚腹的位置，尽可能不让孩子跟着受伤。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明华要撞上去，弄不好说不定会将开国以来相传有“镇国”功效的巨像碰伤，一道不知何处窜出来的身形飞奔而出，及时挡在了明华跟前，将明华滚落的身躯拦抱了下来。

    崇元帝刚刚稳住身形，定睛去看，才发现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是他年纪最小的女儿，云和。

    但他这时没有工夫去理会云和为何会出现在了这儿。

    他一个堂堂帝王，不论何时都是威严喝喝，何时在众人面前狼狈过。

    不成想今日会在大周最庄严肃穆的地方，被自己的女儿带着滚下了殿前的石阶，简直是笑话。

    他是皇帝，浸淫过无数阴谋，不过一瞬他便在脑中将刚才发生的变故分析出来几种可能。但不论如何，明华滑倒带累他丢了个人，都是事实。



第257章 算计 1
    崇元帝忍耐了心中的恼怒，吩咐身边的内侍过去将明华扶起来。

    随时等候在偏殿中待命的太医们也闻讯而来，望闻问切，给崇元帝和明华诊脉。

    崇元帝除了因为猝不及防稍稍扭了扭腿脚，并无大碍。倒是明华受了一些惊吓，太医说她需要服用安神的汤药。

    事情不过发生在一瞬间，等到安定下来，明华方才有些忐忑。

    她忐忑，倒不是因为带累了崇元帝，而是担忧刚才那一下子会不会伤到孩子。

    崇元帝这时不愿见她，她便告辞出宫。

    云和便也跟她一道送她往外去。

    云和原本是过来看望父皇的，说巧也巧，正好看见父皇和她二姐姐滑倒。

    只是皇宫之中，尤其还是皇帝居住的地方，一概是有专门的人负责打扫清洁。冬天的时候更是为了防止主子们走路打滑，是必定安排了人手随时清理地面上积压的冰雪的。

    乾清宫的御阶上，又怎么会叫人滑了脚……

    她作出思索的模样，云和以为她是担心带累了崇元帝受到责罚，连忙笑着宽慰她:“二姐姐不用担心，父皇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他不会怪罪二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