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一夜满关山(古言1V1)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闲雨
木托不耐烦地摆摆手道:“昨日还在凤翅岭割了那边的人头,就是飞也飞不了这么快,明日事多,先睡一觉再说。”
他睡至半夜,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弹坐起来,披了衣袍撩帐出去,外头雪雾茫茫,火光恹恹,士兵都在自己帐内沉睡,四处鼾声起伏,营地里几名值守的士兵都围在火堆前打着瞌睡。
他狐疑地巡视了一圈,叫醒值守士兵,正要回自己营帐,却听一声石破天惊的嘶吼划破雪帘,由远及近。
“杀——”
这喊声鼓动着耳膜,令他全身的血液一下冲到了头顶。
“杀——”伴随着四面嘹声而起的回应,一瞬间烟尘滚滚,阖野震颤,惊天动地中无数人马从风雪中冲出,杀气磅礴地冲入营地,刀光枪影中马声嘶鸣,血液飞溅,火把被马蹄踏在脚下,木屑燃着火星四处乱射,刹时之间营地里人影憧憧,悲鸣惨呼不断,很多士兵还在睡梦中,就稀里糊涂地丢掉了性命。
木托手中一对双锤使得虎虎生风,与几名骑兵缠斗得不分胜负,正在胶着之际,一人一马横刀而来,绞住他左锤上的铁链,以气吞山河之势往上一挑,将那流星锤甩飞,随即再是一刀凌空砍来,直接便扫中木托右肩。
木托手中的右锤也脱手,赤红着眼睛狂笑道:“你不是在凤翅岭么?搞这种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马上之人点头笑道:“凤翅岭另有其人,不过穿了我的铠甲罢了——怎么,只许你们耍阴谋诡计,不许我们回击?我告诉你,大宣绝不会任人欺负宰割,今日便留你一条性命,滚回去告诉你们樊王,不想要脑袋就尽管放马过来!“
她将手中长刀一收,下一句话掷地有声,“我沉荨便守在这里等他,我大宣的一兵一卒,都会在这里等着他!”
与此同时,上京前往汴州的官道边上,参加完冬祭大典的谢瑾率领八千将士,赶了大半夜的路,正下令士兵在道边林地内休整片刻,穆清风神色严峻,过来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谢瑾一怔,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去,只觉寒风透骨,暗林凄凄,不觉伸手扶住身边一棵大树。
穆清风道:“将军……”
谢瑾定了定神,缓缓开口,“下令大军原地扎营,等我两日,你这便跟我回上京。”
风吹一夜满关山(古言1V1) 第四九章金簪断(1)
接连下了十几天的雪终于停了,沉荨沿着骑龙山脉的边缘走了一遭,在骑龙坳与顾长思和朱沉碰了个头,回程的时候天清气朗,大雪涤过的天空尤为明净高远,冰雪轻融,山风过处,漫山遍野的白雪在阳光下簌簌而落,化为水雾弥漫于山林间。
沉荨半道上便接到谢瑾两日前已到北境的消息,她一路快马加鞭,率先纵马进了望龙关大营。
她跃下马背,将马鞭一甩,快步进了中军大帐。
“谢瑾,我听说你出了上京,半道上又折了回去,出了什么事儿?我还听说谢思那小鬼也来了——”她语声飞扬,一迭声地说着,将手中长刀靠在帐帘边的兵器架子上,一抬头却见中军大帐内坐着崔宴和几名将领,人人脸上都是一副怪异的神情,李覆神色不安地朝她望来,嘴唇翕动,半晌招呼了一声,“沉将军。”
坐在案前的谢瑾这时才抬头,朝她看过来,只一眼,便让沉荨僵在原地。
他没披挂铠甲,只穿着一件鸦青色单袍,外头罩了一件同色大氅,脸上神色淡漠,眸光冰冷,看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谢瑾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
沉荨心下一沉,取了头上的凤翎银盔,上前两步,问道:“出了什么事?”
谢瑾与崔宴对看一眼,没回答她,只对几名将领道:“事情都交代完了,先出去吧,往后一切都按我刚才的吩咐做。”
崔宴走在几名将领后头,出去的时候,把帐帘放了下来,盖得严严实实。
沉荨心头犹如被一块大石压着,只觉帐内空气闷得令人窒息,她深吸一口气,盯着谢瑾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瑾仍是没看她,慢慢自怀中摸出一封书信,起身过来递给她,目光这才在她脸上扫过,只一瞬便移开,人也后退两步,语气平静地说:“这封文书,需要沉将军签个字。”
沉荨拿过来一看,顿觉晴天霹雳,一瞬间浑身都软了,一时站不住,忙伸手去扶身边的椅子靠背。
谢瑾的目光再度投过来,大帐内悄静无声,他眼中深切的痛苦和挣扎一闪而过,袍袖下的手指动了动,悄悄紧握成拳。
她发丝凌乱,脸上还带着彻夜赶路的风霜,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大帐的帐帘垂下,但她身后的窗帘卷着,日光和着外头的雪光一同映进来,将她的身影投在他脚下。
沉荨心中空茫茫一片,思绪不觉飞到了成婚那日。
那时她匆匆忙忙地赶回家,顾不得仔细处理腿上的伤口,慌里慌张地换上嫁衣,虽然对未来也有几分未知和迷茫,但心情是雀跃的,忐忑中含着丝丝喜悦与期待。
那时她从未想过,与他的这段姻缘,会结束地这般快。
不久之前的恩爱缠绵,就如昙花一现,不仅是水中花镜中月,更是笑话一场。
“……你要与我和离?”沉荨唇角轻颤,嗓音沙哑,尖端发白的五指紧紧捏着那张谢瑾已签了名的和离书,“为什么?”
谢瑾垂眸,移开几步,双脚从她投在地上的影子中脱离,语气平缓无波,“沉将军不久就会知道了,请签字吧,时间不多了。”
沉荨上前两步,将那张和离书甩到他脸上,怒喝道:“给我一个理由!”
谢瑾眼角微微抽搐,沉默着捞住飘飞在半空中的那张纸,放到案上拿镇纸压住。
他朝她转过身来,“我只有这两日的时间来这里做些交代了,朝廷的圣旨和押解令很快就会到——沉将军,你我缘分止于此,签字吧,你签了字,才能得到你想得到的东西。”
“什么圣旨和押解令?什么我想得到的东西?”沉荨心中有了更为不详的预感,尽量稳住心绪,抬眼直视着他。
谢瑾此时未再躲避她的目光,两人静静对视,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山水。
谢瑾的眸光就如北境冰封的雪山,投到她脸上,带来彻骨的寒和冷,沉荨心头渐渐绝望。
“你真要如此?”她问。
谢瑾没有移开目光,“是。”
“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她再问。
他神色未动,“是。”
沉荨不再说话,拿起案上一只蘸饱墨汁的笔,快速写下自己的名字。
“如你所愿!”她将笔一丢,再不看谢瑾,转身大步出了营帐。
谢瑾凝目注视着那张纸上墨汁横流的“沉荨”两个字,身躯轻抖,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手指微颤着,摸索到椅子扶手颓然坐下,发直的目光停在那处,久久不曾挪开。
沉荨出了中军大帐,日光绚丽,营地里还未化去的积雪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四下里都是白茫茫明晃晃的一片,让她觉得恍然若梦,有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
心是钝痛的,像有人不紧不慢地拿钝刀在磨,渐渐将鲜血磨了出来,涌上喉头,再压制不住。
她摘下颈间领巾,低头,一口血喷在领巾上,将那团布捏成一团摔于地上,然后昂首挺胸,大步走往自己营帐。
她直直地坐在自己帐内,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人进来请示军务,她收敛心神应对了,又是茫然呆坐,直到日光西移,朦胧暮色中姜铭进来,说谢瑾请她去中军大帐。
沉荨理了理鬓发,道:“你先出去,我换身铠甲就过去。”
姜铭没说什么,目光从案上纹丝未动的食盒上扫过,撩帐出去了。
沉荨换了一身柳叶甲,重新挽了发,出了营帐往中军大帐走。
刚走了两步,她脚步便一顿。
中军大帐前黑压压地跪着一片人,谢瑾跪在最前头,一名宫廷内侍背着日光伫立着,手中一柄拂尘尾端被风刮散,飞展在夕阳的光影中,像是风中飘散的柳絮。
那内侍见了她,尖着嗓子笑道:“哎呦,就等沉将军了。”
沉荨脚步沉重,一步步走过来,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内侍待她跪下,方才摸出袖中一个卷轴展开,环视了一下众人,轻咳一声,徐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境军统帅,怀化大将军谢瑾,枉顾朝廷及兵部规程招募暗兵,现撤去其北境军统帅职务,摘去怀化大将军及威远侯世子之头衔,即刻起押解回京,关入刑部大牢听候审讯,北境军一应军务,全权交由抚国大将军沉荨处理——钦此!”
内侍宣读完毕,营地里一片安静,一时之间只闻呼啸风声和营帐帐帘在风中抖动的哗哗声。
沉荨的手紧紧拽住了自己铠甲下的袍角。
“草民谢瑾遵旨——”跪在她身边的谢瑾语声平稳,双臂高举,接过那卷圣旨。
谢瑾身后的几名将领事先虽已得到消息,此时仍是不免激愤出声,听见身后骚动,谢瑾低声喝道:“忘了我是怎么说的么?”
众人安静下来,纷纷沉默地起了身。夕阳落于山外,天地间是一片蒙蒙的灰暗。
内侍手中拂尘一扫,笑道:“谢瑾,既已接了旨,还不快将北境军帅印虎符交予沉将军?”
谢瑾应道:“是。”
他起身回了营帐,很快又出来,迎着沉荨的目光将托盘内的帅印和兵符奉上,沉声道:“沉将军——”
沉荨浑身冰凉,只看着谢瑾的眼睛。
他眼中是沉静的一片深潭,望不到底,亦没有波澜。
她移开目光,看见周围的人都对她怒目而视,而崔宴神色复杂,目光中除了愤怒,还有讥讽和深深的无奈。
内侍催促道:“沉将军,时候不早了,咱家还赶着回京给皇上回话,今后北境军这副重担,可全压在您身上了,太后和皇上给予您厚望,您可不要让他们失望啊!”
沉荨低头,瞧着托盘内的帅印和虎符,垂在身侧的手捏紧,又松开。
“这般重罪,不可能不牵连谢家,其他人呢?”她低声问。
谢瑾亦低声答道:“知道消息后我赶回上京,与皇上做了个交易,所有罪名我一人承担,其他人无恙。”
“什么交易?怎么做到的?”沉荨再问。
谢瑾不答,再上前小半步,高声道,“沉将军快接吧,难道要我跪下么?”
沉荨猛然抬头,迎着他的目光,慢慢伸出手去,从托盘内拿过那似有千钧重的帅印和兵符。
谢瑾即刻松手,托盘无声落于泥地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坑印,他后退两步,转身便走。
风吹一夜满关山(古言1V1) 第五十章金簪断(2)
天色全然黑了下来,一轮孤月升上天空,营地里亮起了火把,炊烟也散了开来,四周人声嘈杂,每个大帐的后勤兵正端了食桶食盆往伙帐那边去。
依然是按部就班的井井有条,没有因为大军主帅的一朝变更发生混乱。
沉荨蓦然转身,奔去马厩随意套了匹马,一甩马鞭,驭马冲出营地。
拐过一处斜坡,她勒紧缰绳,黑马一声嘶鸣,停了下来。
坡下几里开外,一行人正沿着残雪消融的泥泞道路往东南飞驰。
谢瑾骑马行在中央,肩颈上戴了枷,他似乎心有所感,马背上回身一望。
一人一马孤立在斜缓的山坡上,四周是广袤起伏的原野,她的红披在风中飘扬翻飞,身后的天空中是一轮盈亮的清月。
谢瑾凝视那身影片刻,双腿一夹马腹,回转身跟随押解侍卫去远了。
沉荨僵硬地捏着马鞭,瞧着那行人渐行渐远,灰蒙蒙的影子渐渐融入天地之间。
她听见身后有马蹄声踯躅而来,片刻后姜铭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将军——”
沉荨调转马头急冲过去,身形一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马背上扑向姜铭,楸住他的衣领将他从马上拽下来。
两人纠缠着在覆了薄雪的枯草上打了几个滚。
沉荨抽出靴子里的一把匕首,月色下寒光一闪,匕首直接抵到姜铭颈间。
“是你!”她寒声说,眸中全是怒火,“为什么?”
姜铭闭上眼睛,唇角牵出一丝笑,“是我,您杀了我吧!”
“为什么?”沉荨大喝一声,匕首抵进一分,姜铭的皮肤被划破,血珠子渗出来,滴入衣下。
沉荨没继续,只是狠狠盯着他,觉得面前这个人的面目如此陌生,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怪异,却又似乎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坦荡。
“您是我的将军——”他低声笑着,伸手捏住那柄匕首,手掌包在锋刃上,被磨出血来,“您就该是战场上威风赫赫,发号施令的将军,所有人都要以您马首是瞻,您怎能屈居人下?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您丢了西境军的统辖权,我无能为力帮不到您,但这次——”
“那就用这样的方式吗?”沉荨气得浑身发抖,掰开他鲜血淋漓的手,站起身来往他胸口上踢了一脚,“你有问过我需不需要吗?”
姜铭弓起身子,急速咳了一阵,喘了几口粗气,慢慢笑道:“我知道你喜欢他,很久之前就知道了,但我不在意,因为我知道他不喜欢您,即使您嫁给他也没关系——”
沉荨双眸瞪大,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俯下身来抓他胸前衣襟,将他从地上提起来,颤声道:“我把你当兄弟!”
姜铭直视着她的眼睛,自顾自地笑道:“我知道您是个骄傲的人,只要您对他的喜欢得不到回应,天长日久就会死心,我也从不奢求什么,只要在您身后默默看着您,我就很满足,直到那天晚上,我在雨后来到您的营帐外,听见……”
“听见什么?”沉荨厉声道,楸住他衣襟的手不觉抖了起来。
“……我听见你和他……”姜铭嘴唇颤抖着,目中流露出痛苦和怨恨,“我在帐外,听你们在账内享尽鱼水之欢,我这才发现我错了,我完全没法忍受你在一个男人怀里,我恨他,恨他不爱你却又这样对你,恨他可以给你带来这样的快乐,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听着……”
他颤抖着伸出左手,把衣袖往上撩,露出上臂上一排深深浅浅的疤痕,“这都是那天晚上我站在你营帐外往自己手上割的,你了解我的痛苦么?”
沉荨胸口起伏,盯着他的手臂看了片刻,颓然松了他的衣襟,走到一边坐下。
她闭上眼睛,坡上来往的狂风刮起她身上粘着的枯草,将她发丝吹得凌乱不堪,冷月高悬天际,光芒和四周的残雪一样冰冷。
“是我大意了,”沉荨睁开眼,木然笑道,“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但没想到是这样。我若早知,一早就该把你调离身边。”
“我隐藏得很好是么?”姜铭双目通红,匍匐于地往她身边爬,“阿荨,十年前你在战场上把我从尸堆里拖出来,我就发誓,我这条命往后就是你的了,你杀了我或把我调走,怎么对我都行,我做下这事,一点都不后悔,你忘了他,让他自生自灭吧,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不值得你伤心。”
沉荨冷冷看他一眼,撇开目光,“你为什么说他不爱我?”
“他若是爱你,就该像我这样对你毫无保留,”姜铭哈哈笑了几声,脸上还沾有几粒湿的枯草,这令他的笑容有些滑稽,但又有一丝怪异的狰狞,“他就该把北境军拱手交到你手中,让你意兴纵横地驰骋于沙场,跪在你脚下对你俯首帖耳……”
“我不需要别人把自己的东西拱手让给我,西境军的兵权,我自己会拿回来,”沉荨嗤笑一声,瞧着他凑过来的脸庞,手中粘了血的匕首再次举起,抵住他的胸膛,冷声道:“你是怎么发现,又是怎么做到的?”
姜铭低下头,看着那把匕首亮刃上血红的光芒,再抬起眼皮,带着几分狂热地注视着她,“你是我的将军,你的一举一动,我都深深刻在心里,你情绪上有什么变化,我都能马上觉察,我们出京前一日,你与谢瑾在山腰上说了一阵子话,回来后我一眼便瞧出,你有些不安……”
沉荨点头,“还有呢?”
“我们上路后,你的行为也和往常有些许不同,我就不说了,朱沉你都不让她近身,换衣洗漱全是自己来,我便想,你身上大概藏着什么秘密……到了望龙关的那天晚上,你在城墙上,让我下去拿大毛披风,可你自小最喜欢站在墙头,听任烈风把你的身体吹得冰凉,又怎会因怕冷要我去拿衣服?”
沉荨睫毛轻颤,不由笑了起来,笑意却有些苦涩,“原来我有这么多破绽。”
“称不上是什么破绽,”姜铭收了脸上笑容,定定地注视着她,“在别人面前,你这些举动都不算什么,但在我面前,自然不一样——我知道你有什么不能让我听见的话要跟崔军师说,我下了城墙,打昏了一个哨兵,换了他的衣装又上了城墙,躲在柱子后头,隐隐约约听见你们提到暗军,我便留了心。”
“然后呢?”沉荨握紧匕首,往他胸膛上抵进一分,“就算你听到,你又有什么证据?”
姜铭的目光这时略微躲闪了一下,嘴唇轻抖,犹豫了片刻。
“说!”沉荨厉声喝道,“那梼杌我一直贴身放着,你……你竟敢……”
姜铭转开头没看她,慢慢道:“这一路你带军偷袭樊军驻点,刀不离手,甲不离身,日以继夜,早就疲惫不堪……那日我们急行军到达蟠龙岭后,你睡得很沉,我从你身上搜出了那半只梼杌……”
“啪”地一声,姜铭的左脸挨了一个狠狠的耳光,他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溢出血来,他随意擦了擦,捂住左脸低声道:“我知道你身上有东西,事先就带了一些鱼鳔胶和陶土,我把陶土和胶混合着涂在那半只梼杌上,半干时拿刀划成两半从梼杌上剥下来,又把那半只梼杌放回你身上。”
沉荨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瞧着他,半晌撇开目光冷笑一声,讥讽道:“你这种手艺,不去做工匠真是可惜了。”
姜铭不置可否,继续说:“两半陶土上都刻下了梼杌的形状和刻纹,太后不是一直派人盯着你么?我早就留意到了北境军里太后安插的暗桩,把这陶土和我的猜测都暗中递了过去,太后那边,自有人会用这陶范另做出半只青铜梼杌来,虽达不到原来的精细,但乍一看,也足可以假乱真……太后唤了威远侯进宫,给他看了一眼,谢老侯爷只道是他儿子手中那半只被太后拿了去,惊诧之下便露了马脚。”
风吹一夜满关山(古言1V1) 第五一章金簪断(3)【】
沉荨这会儿已然平静下来,她眼中的愤怒燃烧到极致后,只剩下点点灰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待疯子似的怜悯和不可理解。
月光照在姜铭脸上,他鬓发散乱,嘴角的血迹已凝固,再次看向沉荨的眼神依然带着几分狂热的专注。
“阿荨……”姜铭朝她俯身过来,完全没管抵在他胸膛上的那把匕首,刀尖刺破胸膛,沉荨一动不动,完全没有撤回匕首的意思。
姜铭感到胸口有几分疼痛,他低头看了看那处溢出的血迹,略微后退一点。
“我做这一切都是以你的名义,太后以为是你吩咐我这样做的,你本来已经基本失去了太后的信任,如此一来,她对你的疑虑全然打消了,这样不好吗?你得到北境军兵权,往后再拿回西境军也不是难事……”
他一面说着,一面抬起头来,瞧着沉荨面上冷淡的神情,渐渐止住了话头。
他宁愿她愤怒地责骂他,甚至宁愿她凶狠地踢打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脸色平静,目光幽冷,看起来像是他与她之间突然就出现了不可逾越的鸿沟,她轻拂衣袖,毫不留恋地上了一叶扁舟,顺着那洪流乘风破浪,越飘越远。
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在她陌生而疏离的眼光中无声地崩塌。
沉荨收了匕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没再看他一眼,走到马跟前,拉了拉缰绳。
“阿荨,别走,”姜铭扑到她脚下,抱住她一条腿,“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松开你的手!”沉荨喝道,就势一踢,狠狠将他踢到一边,“姜铭,战场上我救过你,你也不止一次救过我,看在这么多年同生共死的份上,我不杀你,但我会把你调走,你自己好自为之,你我从此恩断义绝,自此以后,山高水迢,绝不再见!”
她说完,迅速翻上马背,“驾”了一声快速甩下马鞭,马蹄翻起地上的尘土泥草,狂奔而出。
“恩断义绝……”姜铭捂住胸口,嘶哑着嗓音大声喊道,“你不如杀了我!”
沉荨并未回头,旷野里只有呼呼的风声在回应他,他怔了半晌,不能控制地大笑起来,直笑到泪水从眼中溢出来,而她的背影在月光下,只一瞬间便在他眼中模糊起来,很快消失不见。
两刻钟后沉荨赶至营地,匆匆进了中军大帐,帐内等候的崔宴即刻站起身来。
“崔军师请坐,”她拿起案上的一盏冷茶喝了一口,“傍晚那会儿宣读圣旨时,我有一点分心没听清楚,你若记得,能否复述一遍给我听?”
崔宴想说什么,犹豫片刻又没说,顿了顿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境军统帅,怀化大将军谢瑾,枉顾朝廷及兵部规程招募暗兵——”
“停!”沉荨道,“就是这里……”
她思索片刻,看向崔宴,“私养暗军几乎跟谋逆一个罪名,为何这圣旨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只说是枉顾朝廷及兵部的“规程”招募暗兵?”
崔宴目中再次出现那种略带讥讽的目光,这次他并没有掩饰。
“沉将军不知也情有可缘,那我来告诉您吧……”他落了座,徐徐道:“谢将——哦,云隐出了上京,半道上知道事情败露的消息,即刻赶去了宫外,在宣阳王的帮助下见了皇上一面,谢家的商队,规模大利润高的几处全给了皇上,宣阳王也把他在江南一带漕帮和南边海运上的分成交出,这才让皇上答应了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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